一
去年7月末,我正踌躇满志安排我的带薪休假,突然被通知抽到县政府参与一个全民性中心工作。当时,县政府换了一批小保安,都是些稚气未脱的毛孩子,现在的保安远远看上去跟警察无异,经常有上访的群众被保安劝离的时候,恶狠狠地对这些孩子说,你们这些警察……
职业的神圣感带给这些孩子责无旁贷的使命担当,谁也别想随便进出县政府,签字留信息的本子两天就用了厚厚一沓,即使是正常上班的人也少不得被盘查。其中有一个孩子更是将安全防范做到了极致,电动门永远是闭合的,人到跟前确认之后才开启,之后马上闭合,紧跟着的那个人需要再辨认再开启;眼看着几个部门的车队一起出去活动,开道的车刚出大院,电动门随即闭合,第二辆车到跟前再开启。电动门的遥控器片刻不离这孩子的手,他小时候一定玩过一辆电动遥控汽车。
我注意到这个细节的时候,还没有步行出入过,如果步行一定是会被盘问的,我需要跟他很详细地解释我在哪个部门,但是这个部门应该没有我的信息,总之,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想简化和这个孩子的初相识。
我进去的时候,假装不看这孩子,眼神很笃定地盯着脚尖一米远的地方,头发乱了捋一下,脚步不匀调一下,背包沉了换一下肩,正好有个人对面走来我亲切地招呼了一声;第二次进去的时候我冲他笑了笑,问,食堂开饭了吗?后来,我站在电动门外直接喊他的名字;再后来,他经常帮我拿快递,有时候还告诉我食堂什么饭,催促我快点去。
应该是在不知不觉中吧,我本善良的人也会这样驾驭一个孩子的思路。
二
有一天深夜特别静,仿佛是为了配合这种静,手机突然没电了,屏幕上的最后一道细光闪过,连同时间一起沉寂在深夜张大的嘴里。充电器落在了办公室,我是那种家什简单到手机一关,就不知道几点的人,对手机的过分依赖让我陷入与世隔绝的境地。
我没有慌乱,这种底气来得毫无缘由,就像自己对于生活的各种突如其来事前都准备了应急预案那样心里有数。我开始整理我的抽屉:新衣服的价签设计得都很精美,我拿下来之后一般都当书签用,攒在一个盒子里,我在这个夜里整理了一下;我的宜家储藏柜:宜家的东西设计简单,收纳功能强大,女儿几岁时的玩具也在这里,还有一些当年的偶得,我甚至找到了几款式样复古的打火机,应该是故人的心爱之物;书柜底层有一个隐藏的小门:我不同时期买的很有限的几样首饰透着微茫的光气,那种磨了边的廉价感一望可知,我拿出一个手链挂在了脚踝上;然后脚踝叮叮当当响着又去翻了几个硬朗的鞋盒,那里也有一些小藏品,在翻最后一个鞋盒的时候,我找到了一个跟我手机型号相同的充电器。
白色的数据线很短,像一截切了半条身子的蚯蚓,蜷缩着没有一点生气。这就是我要找的,我从来没有怀疑过,在这个家里我能找不到一个点燃我手机的物件?
三
女儿读高中的那所学校很有名气,孩子择校如果没有防备地正好兼顾到了父母的虚荣心,那是再好不过了,能到这个学校就读确实让我的精神为之一振。分数刚刚好只能读普通班级,也就是说,只有通过一个阶段的努力取得一张入场券才有可能进入重点班。
我和女儿在缴学费的协议书上看到此条此款,相视一笑。
高中确实读得很辛苦,对于她这种智商只能玩转九年级以下的女孩子来说,好几个阶段都差点绷不住,脱了几层皮才化险为夷。几次家长会,老师大概搜肠刮肚,我也是着急忙慌才抓住了几个缥缈的来自于对她的评价:进步很大,很有潜力,情商高,物理单科排名进入过全班前三……我运用几十年来累积的对文字的理解无限扩大了这几句话背后蕴藏的能量。
书桌上放着她的各科笔记,女儿的笔记堪称一件艺术品,字迹工整,精致到至少用了四样颜色的笔传达讯息,排版有序,目录编纂技术含量很高,一目了然又美感十足。我第一次被一个孩子的笔记感动得想哭。
我告诉她阅读对于一个人的重要性,她丝毫没有质疑,在九科成绩长短不齐,查漏补缺几乎无法下手的情况下,坚持不间断地阅读。甚至有一天我们在电话里谈论《追风筝的人》到凌晨,相对于第二天她可能无法集中精力学习这样严重的事态,此时此刻我更珍惜和她能有这样一次接近成年人的对话。
高二开学了,我们在寝室里铺过床,沿着天桥去教室,有个男同学过来神采奕奕地跟她说再见,脸颊很红,像女孩子打了腮红一样。女儿说,他考进了重点班才跟我说再见的。路过重点班的榜单,我们俩没说什么一起走过去。站定还不到一秒钟,她抬手一指:妈,9班!
我真的需要很克制才没有弄出什么动静来,或者笑或者哭,真的,这个看榜的场景我真的想象过,就连这一簇燥热的阳光都丝毫没有差别,她就是这样站在逆光里,我照样能看到她的表情。
她在低谷时我从来也没有怕过,不是吗?她都能把笔记做成那个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