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的余光漫过来,窗帘、桌椅、器皿都镀上一层蛋黄的暖色调。打印机停止白天的喷吐,慢慢陷入迷梦,隐在壳里的白纸消停了,预设的背负暂且搁置,此时它们保持最初的本我,白而轻盈。电话里的纷扰与职业的媚笑也告一段落,只有寂静在我周身扩散。
旋转的刀刃,颗粒变成粉。不仅形状效仿麦粒,连最后的下落也一同模仿。粉身碎骨是为了交出更多的纯粹:热量与香气。热水经由管道指引、荡涤、搅拌,泥土的色泽在杯中摇曳,与此同时,水汽也升腾开来。在镜片模糊时一饮而尽,不同于别人的舒缓散漫,夜晚来临前我需要重新打起精神。白天的劳碌是为了饭碗,夜晚才是生活的开始。我有书本,我有笔墨,唯独缺乏精神。而咖啡是挤压自己的利器,它承受的刀伤还给了身体,夜半的辗转反侧便是惩罚。可我别无选择。
从高三开始我便迷上了这种褐色液体,生命有限而道路漫漫,锥刺股作为极端,多的是别种捷径。与咖啡比,茶叶多了些许温和。超市买来的廉价铁观音,奉献出微甜与苦涩,一大杯茶水在手,是我逃遁的臂弯,眼睛干涩、颈椎酸疼之时我选择向它投奔。恰到好处的温度,从舌尖到咽喉,再到肺腑,没有一处不熨帖。所有的块垒都被融化,我听见自己微微地叹了一口气,就好像千里奔赴之后的酸胀肌肉,被一双手摩挲。
我不可能有太多的松散,整个办公室的鼠标如同擂响战鼓。时代的缩影里,所有人都是啮合的齿轮,而驱动者究竟藏在何处?杯里的茶叶舒缓地打开,曾经它们被揉搓,收紧自己多日,如今遇上好时候,死结解开,满满的一杯都是绚烂绽放。它们与我形成对比,与每一个年轻的奔赴者形成对比。也仿佛是一种预言:不解的愁眉仅仅是暂时的,总会有属于你的温润。
最开始迷恋的是温开水,也是在高中。干冷的冬天,没有暖气的宿舍,没有什么比热水更体贴。暖水瓶用一层真空做牢,锁紧热量逃遁的通路。必须为我所用,一杯热水最开始传热于手心,最后在胃里满溢。舌尖余留的是巨大的空,那时的年龄不懂得平淡之美,繁华与热闹才是心之所向,于是想到多种填补方式。菊花清香,柠檬酸涩,都不是我喜欢的,直到后来遇到红茶,才算觅见知音。我看着干瘪的茶叶浮沉,最后丰盈起来。一杯水透出深的褐色,这时红茶便完成了托付。我喝到一种甜味,一种厚重的香。由青而红,为了这场相遇,它经历了多少变迁?
后来遇见龙井与普洱。它们和我打一个照面,匆匆离开,却留下了抹不去的印记。我无法用语言描绘它们的香气,好比火车上的一次偶遇,再回首却无法从时光洪流里捞起伊人笑靥。总之,我遇见了许多茶叶,它们以不同的色泽、味道,来完成共同的使命:丰富水,经由味蕾,涂抹我生活的所有缝隙。这么说吧,它们是另一种盐,消融了,细细碎碎,却是无处不在。怎么看,都觉得这便是兄弟们的化身,当我忆及往事,无法完整复述任何事件,却始终能重温那分温情。
等我们奔赴到某一个站牌,或许会恍悟,茶中有哲学,苦与甜共舞,终要归于淡然。茶味退却后,舌尖的空白才是生活本身吧?我们拿着三棱镜分离了淡色的阳光,红橙黄绿青蓝紫,原来一切都隐在留白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