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到春暖花开、万物复苏时节,我便情不自禁地想起故乡的沟塘河湖堰,想起如流星划过历史的水车,想起乡亲们在田间抽水、犁田、插秧的劳动场景。
水车,是南方稻乡的一种旧式灌溉工具,木质结构,以人力为动力,通过管、筒、叶片、水槽等将水从低洼处往上提,倾入较高处的水田里。《宋史·河渠志五》有载:“地高则用水车汲引,灌溉甚便。”清代钱泳在《履园丛话·考索·水车》中描述:“大江以南灌田之法,俱用水车,其来已久。又名曰桔橰。”姚雪垠的《李自成》第一卷第二十七章中写道:“几年前咱们在和州、滁州一带,那儿水多,可是庄稼人还常常用水车浇水。”看来,用水车作为灌溉的工具历史悠久。在我的故乡,用水车提灌,人们称之为车水。
水车分脚蹬和手摇两种。脚蹬水车很高,远远高过童年的视野,矗立在湖、堰边,长长的槽体伸进水里,底部和上端都有如同古代战船中用脚踏推动前进的木轮,两轮上缠绕着缀满方形叶片的链子,转动木轮,带动链子及叶片,叶片刮推下面的水,在水槽里前行,到达顶部,流进水田或沟渠,如此循环往复,水流不断涌出。转动上轮的动力靠脚蹬,故此,上面的木轮不是单个,而是一排,一般为四个,木轮的上边安装有让人可以搭住身体的架子。车水的四个人站上去后,将胳膊搭在架子上,用双脚交替同速地蹬动脚下木轮。为了步调一致,他们往往是敲着鼓点来控制节奏,使单调枯燥的田间劳作变得韵致有趣。宋人陆游在《入蜀记》里记述:“妇人足踏水车,手犹绩麻不置。”讲的大概就是这种劳动场景,只是不知他看到的水车和我说的是否一样。
手摇水车与脚蹬水车的功用原理一样,只是产生动能的人体部位不同,放置的地方有别。手摇水车上部结构较为简单,在木轮的中心轴外安装可以推出拉回的手柄,像纺车的摇把,较长,两人即可操作,彼此站在水车两边,你推我拉,我推你拉,一来一往,循环往复,有节奏地进行。手摇水车一般放在水位落差不大的地方车水,主要是将田间水沟里的水车到秧田里。车水的两人,一边干活,一边拉着家常,也不觉得单调乏味。如果有朦胧的月光普照,另有一番情趣,许多神秘传说和奇怪故事,就是和着吱吱的水车声和哗哗的流水声,在夜里奔涌。
我们村西边田畈有一条湖,里面存储着很多的水,当年是我们临近两个村子提水灌溉的水源。每遇天旱缺水时,两个村总会发生一场抢水大战,双方在湖边架起脚蹬水车,由年轻力壮的男人车水,将水车进本村的沟渠,村里的妇女和体弱的男人用手摇水车将水再车到稻田里,可谓男女老少齐上阵。人歇车不歇,昼夜连轴转,为了加快速度,人们喊着劳动号子,和着“哟嘿嘿”的叫声,敲锣打鼓声,众人吆喝声,水注涌流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每次竞赛,我们村都因人多车众力强而大获全胜。
不知不觉间,脚蹬水车从我少年的时光中走失,被“突突突”的抽水机声湮没,与家庭织布机、纺花车一起在岁月里尘封,尘封在我年幼的记忆里,尘封在农耕博物馆里。
现在故乡的田野里,没有了水车的身影,但是,故乡田野的春夏风景依然秀美葱茏。在我的记忆里和梦中,水车从不缺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