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的是17岁的小齐，我跟她妈带着她一起在饭店里吃面，这孩子穿着鹅黄色的衬衫，皮肤白皙，挺拔的颈项，是的，我觉得若要配得上颈项这个词，这颈就一定是长长的，白白的，架在锁骨上，优雅而灵活。

  就像小齐。

  她浅浅一笑，说，“王小柔说过，生活很不公平，它才不管你是谁，随手扔块石头就绊你一个跟头。妈，当年我才6岁，你和我爸给我扔了多大一块石头啊！”

  说完，仍在笑，吸溜一口面条，溅了一滴汤汁在嘴角，17岁的漂亮女孩溅了一滴汤汁在嘴角，就像嘴角长了一颗美人痣。哪像我和她妈，两个女人吃得专心而贪婪，几滴酱油趴在那女人的领口边上，我的碗沿搭着一根面条，就快拖到桌面了。我俩对视一下，我想这女人跟我一样，家里收藏了汗牛充栋的书也没听说过王小柔。

  “妈，王小柔还说过，某个时候，一边要生活的风平浪静，一边要咽下夺眶而出的泪水笑傲江湖。这么多年，你是不是就是这样过来的？”

  “妈你是不是特别怕我恨我爸，告诉我他一直在养我，你以为现在的我还会信？小时候，爸爸活在你的嘴巴里，你说什么我就信什么，现在，他活在我的眼睛里，你想再骗我，很难。”

  这个女人不动声色，低头用纸巾擦着那几滴酱油，我用筷子挑起那根面条，慢慢塞进嘴里，不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惊动了这孩子说话，我以为这个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仅仅是拉长了身段和脖子。

  “我那天偷听到你跟他争执，为了我你那样附和他，迁就他，他是在欺负你。”“我跟我爸打电话了，他说，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跟我说话？口气这么强硬？我说，爸爸，我凭什么不敢这样跟你说话？我妈一个人养了我这么多年，她有多少次承受了我的冲动？”

  “妈你是不是很担心我？觉得知道了真相的我，会恨上那个人，你为他编织谎言，是怕我没有安全感，怕我觉得自己是个不幸的小孩儿，对吗？”

  “我今天就是想告诉你，以前我活在虚拟的父女情深中，这就够了，以后，你就不要那么累了。”

  停了一会儿，小齐用纤细的手抿去嘴角的汤汁，说，“我为什么不能恨他？我这样隐隐地恨一下能把他怎样呢？我觉得只有这样，对你才是公平的，行动上大相径庭的两个人，凭什么有一样的口碑？”“不是你说的吗？在这个世界上，人的能力极其有限，心怀天下，往往顾此失彼，落得一地鸡毛，能对自己好的人用上心，就是不易。我能力这么弱。”

  小齐把手支在胸前，十指相扣，“就让我替你恨一下他吧，这样的恨不会影响我的生活，我长大了，还会相信爱情，你不用担心。”

  我看到小齐吸完最后一口果汁，吸尽果汁的空管发出呼呼的声音，她看着我们的眼睛说，“这种恨，一定不会是一辈子，总有一天这种浅浅的恨，也会消失，等到那一天，我们才真正不再辛苦。”

  “你们大人，总以为硬撑着就是爱，我这么大了，我有知道真相的权利，也有承担真相的能力。”

  这个女人终于说话了，“我这么辛苦供你读这么多书，好像就是为了让你给我上这一课。”

  当我们结账走出门的时候，这个女人捏着我的肩胛骨，狠狠地捏了一下，我说，“你想哭啊？”她说，“没有，我怎么突然就觉得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放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