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初夏到现在,路边的曼陀罗花一直开着,干旱使得它们垂头丧气,气息奄奄,叶片和花朵上,缀满不洁的尘垢和污迹,全然缺失了传说中的灵异和妖娆。作为蒙汗药的原料或组成部分,这种花似乎更适合书籍和传奇来渲染,而不是亲眼所见。好在它的存在并不引人注目,更多的人已失去了对身边事物的好奇和喜爱。信息的快捷,所需的易得,消磨着我们的热情。
我们远没有一株植物有耐心。
早上起来,一地黄色碎瓣,那是栾树在夜里发出的叹息。栾树是近两年才跻身行道树家族行列的树种。前几年,树小,不成形,来来往往也未察觉过它的存在。似乎一夜之间它就侵袭了整个县城街道,远远看去,擎着满树的花朵,清雅而热烈。有几次,我从六楼的窗口朝下看,看到它的树冠俨然一条花毯,一时心情大好,乃至生出想笑的欲望。在栾树下走,头顶总会触到它的枝条,缀着绿叶的树枝伸到眼下,黄成枯色的苞裂开,里面一群种子安静地垂着头。我便惊奇它竟然不是一朵花。
所谓栾花,其实从未有过花的形状,在很小很碎的时候,就已经是一包种子了。一株树,顶着满树的种子,有点像母亲怀抱着子女,神情之中,自有无边的安然富足。
夜里,将屋子里的灯全关了,打开窗户,风钻进来,小舌头轻轻地舔着你,一时想起旧日乡下的夏夜,一家人在院子里乘凉,老人坐在草垫上摇蒲扇,小孩躺在青石上数星星。星月明亮,人世安详。一直到小孩眼里的星星乱成一团,身下的青石渗出凉意,吱吱呀呀的声音渐渐消失,老人手里的扇子停在膝盖上,便听得蛩声响起,试试探探,迂迂回回,远处温河里的青蛙也不示弱,七零八落,呱呱回应。跌跌撞撞地被大人拉回炕上去,来不及说什么就陷到梦中去了。那样香甜无忧的睡眠,过了几十年,再也难遇,如今常常被梦魇所裹,艰难挣脱,有几次就那样一直坐到天亮。
再没有那样的夜晚供我们休憩了,也没有那样的星月供我们怀想。
前次借了个相机镜头,在露台上拍月亮,怎样都不能。城市的灯光太亮,亮过天上的月光。不得已深夜上山,月亮似乎还是好的,清凌凌地照着山河,仿佛一只亮眼,隐忍着不说出忧患和无望。一转身,便是灯河般的环城公路,明亮,温暖,带着某种急切的召唤。我们终究还是贪恋着红尘,不舍放弃贪嗔痴爱憎恶。一边享受暗淡的明月,一边抱怨窗外的喧哗。一边绝望,一边希望。虽苦,也能苦中作乐。
关于七月,我最喜欢豳风里那只蟋蟀的七月,四野之中,树下花间,七月的蟋蟀探着一双小黑眼,机警地体察着人间动静。那时,我愿隔着曼陀罗白色花丛与她对视,只一眼,胜过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