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题目看似文人高致,内容却重在俗世起居。萌生研究腰带的突兀念头,最直接的诱因竟然是“沈腰潘鬓”。
南唐后主李煜那首《破阵子》的下阕:“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陈后主不愧为风流皇帝,连亡国之音都写得如此凄美。但我们无暇顾及他的悲情,词中涉及的两位历史名人将成为我们叙述的缘起。
沈腰,指沈约的腰,沈约因病日瘦,腰围逐渐收缩。 潘鬓,指潘岳的鬓发,潘岳因思增愁,中年发已斑白。“沈腰潘鬓”比喻男子的身体瘦弱,早生白发,文人用典时也作“潘鬓沈腰”。
花开两朵,且表一枝。“潘鬓”与腰带无关,此处从略。我们且从沈约的纤腰入手探究皮带的起源。
沈约曾作东阳(今属浙江)太守,故又称“沈东阳”。在历史上绝非寻常之辈。南北朝时期,齐、梁更迭之际,沈约是萧衍谋取帝位的主要谋士之一。他甚至引用谶语“行中水,作天子”,以证萧衍(按“衍”字即是“行”中有“水”)上应“天心”、下符“人情”,理当为天子。萧衍如愿称帝之后,沈约始终受到重视,仕途顺畅,地位超然。他虽是文坛巨子,却有宰相之志,很想更多地直接参与、掌管具体政务,不少人也认为他能胜此大任。但梁武帝始终不把朝政实权交给他,只让他戴着很高的虚衔养尊处优。沈约要求“外放”到地方做官,也未得到梁武帝的允许。沈约在武帝即位过程中所起的作用,展露的韬略,使得武帝在器重感恩的同时,对他又倍加提防。这种微妙关系,使沈约郁郁不得志。忧郁成疾,体重下降。《南史·沈约传》记载了沈约写给徐勉的一封信。其中有两句关于瘦身的描写:“百日数旬,革带常应移孔;以手握臂,率计月小半分。以此推算,岂能支久?”
革带移孔,指人渐消瘦,腰带的扎孔不断后移。沈约衣带渐宽、瘦影自怜的这种感觉,不正是现代很多壮夫腴妇锐意减肥所期盼的效果吗?但我们兴奋的是,从沈约的“革带移孔”入手,我们发现了现代腰带的质料、形式和用法在1000多年前业已定型。
第一,沈约腰上的“革带”即皮带。“革”,在汉语词典中解释的第一个义项是,“去了毛经过加工的兽皮”。无论猪皮、牛皮、虎皮、豹皮、大象皮、鳄鱼皮,反正是一种动物的真皮无疑。按南北朝时期的生产力水平,绝不可能是后世的“人造革”,更不可能是进口的“高丽纸”,“革带”自然就是真皮腰带。
第二,沈约腰上系的是一种“扎孔”的皮带。这种具有一定硬度、强度和宽度的“革带”,不像棉线或麻丝那样柔软宜打结,而必须用特殊的办法绊住或卡死。从给徐勉写的信中可以知道,沈约腰上系的“革带”,采用的是“扎孔”的办法——而这种办法,在1000多年后的今天,依然是束紧皮带的基本方式之一。这一点,在各大商场皮具专柜随处可得证明。
第三,革带扣上的“扎针”应当是金属制品。除了“金属”之外,没有哪些石质的、木质的、竹质的、麻质的、棉质的器物,能够以纤细的形体插入带孔,承受这并不轻松的腰腹撑力。
第四,更确切地说,沈约“革带”上的插针就是“铁针”。史书记载,西汉的冶铁技术大跨度发展,已经发明了“生铁炼成熟铁和淬火成钢”技术,使铁的锻制延展性和强度大大提升,为铁制工艺进入日常生活创造了条件。正是在此背景下,革带的系固方法由此前的“带钩”转变为“带钅矞”。带钅矞,指的是一种环形带扣,形状或方或圆,居中附有扣针。用时将皮带伸入扣内,然后插入扣针即可。由于它结扎起来比带钩牢固,所以受到普遍欢迎。三国以后,革带用钅矞者逐渐增多,而用钩者却日见减少,最后完全取代了带钩。
皮革腰带上使用金属插针的方法,源自汉代,盛行于三国之后;作为南北朝时期的沈约,用的真皮腰带上有扎孔、有扣针,其随着腰围肥瘦任意调整的便利特点一脉相承。这种束系方法仍然在今天大行其道。
在我国古代,朝野服装多不用纽扣,只在衣襟处缝上几根小带,用以系结。为了不使衣服散开,避免敞胸露腹,人们又在腰部系上一根大带,这种大带就是最早的“腰带”。据欧阳修《归田录》记载,宋太宗夜召陶谷进宫。陶谷奉诏至,见帝而立,却不肯进去。太宗立即警觉自己没有束带,急令左右取来袍带,匆匆结束。陶谷见皇帝束上腰带,这才走向丹陛前边。按照当时礼仪,皇帝召见侍臣而不束腰带是失礼的行为,所以不能行君臣之礼。
现在的人们思想开放了,都有展示自己的强烈愿望,包括对自己的玉体都不屑遮遮掩掩。越穿越少,越穿越短。你从马路上走过,不经意间,都会有衣着暴露的靓女露着冰糖葫芦一样的脊椎闯入眼帘,在如炬的目光中坦荡过市。至于袒胸露背、横肉乱抖的“膀爷”,就更是夏秋的街市一景了。
无论你是蜂腰还是熊腰,世风如果不再矜持和斯文,“革带”再好都已经没有太大意义了。两周前我去王府井百货大楼皮具市场,见皮带专柜生意冷落,大幅降价,这或许与当下人们的“裸露癖”有关?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