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到一个名叫都市花园的小区,小区名副其实,绿草萋萋,鲜花盛开,鸟鸣虫吟,鱼翔浅底,真个是万类霜天竞自由的好地方。新房卧室有一个很大的飘窗,装修时颇费踌躇,用人造板材显得不高档缺少品位,用天然板材不但费用高昂如此大规格也不太好找,纠结了几天,终于下狠心买天然石材。飘窗面积有两平方米多,也不是正正方方的。不但加工有难度,运输安装也费事,第一块石材运到半路就断成两截儿,第二块石材安装时一不小心又被师傅敲掉一个角,运输工和安装师傅大呼倒霉,连石材店老板都说做我这单生意不上算。可这不是我的错呀!石材店老板和师傅们尽管牢骚满腹,还是把飘窗石板装上了。石板是一整块天然大理石,乳白色的底夹杂着其他冷色,很是高雅时尚,配上抽纱窗帘,装修效果一下就出来了。飘窗此后成了我的专属领地,发挥了书房和写字台的综合功能。然而最惬意的事莫过于坐在飘窗上,倚两个柔软的靠垫,观赏窗外春夏秋冬的四季变化,小小菜园的累累蔬果,鸟儿上下翻飞,猫狗打闹玩耍,世间生灵百态,尽在飘窗下展现!
万物皆有灵性,飘窗似乎具有磁性,花木在飘窗下生长得格外茂盛,别人送了夫人一枝刺玫,夫人随意插在飘窗西侧,谁知竟然繁衍成一片刺玫林。阳春四月,茶杯大小粉红色的花朵开满枝头,四周散发出阵阵幽香,时常有路人经过驻足深呼吸,赞叹:“好香!”盛花期时打开飘窗,满室香气氤氲,如饮醇酒,飘飘欲仙。
不知名的小鸟也被花香吸引过来,在花丛间出入嬉戏。呆头呆脑的斑鸠也来凑热闹,它们知道花香缭绕的浪漫氛围是谈情说爱的好地方,于是“咕噜咕噜”地甜言蜜语,毫无顾忌地寻欢做爱。夫人在山里拔了一些山韭菜根,移植到飘窗下面,结果年年可以吃几次山韭菜饺子,至今四五年过去,山韭菜仍然生生不息。然而刺玫生长得太过霸道,虽经几次砍伐,依然攻城略地,活脱脱一副帝国主义相。我当然不甘心辛辛苦苦开辟的菜园成为刺玫的殖民地,就和夫人商量干脆把刺玫连根刨了,结果遭到夫人的强烈反对。她讽刺我不懂生活,是个标准的土老帽,说我时乖命蹇点儿背,费力不小,菜却长得不咋地。我仔细一想,夫人的话虽然言过其实,但也不是一点道理没有。我种的菜,只有不值钱的大路货还行,细菜就不很给力。反观夫人,就那么顺手一栽,皆茂盛葳蕤。真乃有心种菜菜不长,无意栽花花成荫。
小区里有许多流浪猫,每天东游西逛,张家蹭一嘴,李家掠一口。在人类呵护下讨生活的猫们,已经失去了野外生存的能力,因此即使被主人遗弃的流浪猫,也不会跳出人类的生活圈。一只大黄猫似乎对我家飘窗下的地儿很感兴趣,天热时在刺玫的浓荫下打盹儿睡觉,天冷时就不见了踪影,然而第二年大地回春时它又回来了,有时身后还跟着几只小猫。这家伙神神秘秘,莫辨雌雄,然而其做派活像猫群丐帮的“洪七公”。有一次它大模大样地蹲在楼梯口,我好心给它切了几片火腿肠,它嗅了一下便走了,一会儿领来大大小小四五只猫,风卷残云地吃个罄尽,真是个有义气的“帮主”啊!但是猫也给我带来些许烦恼,因为大黄猫经常带几只猫在我家的菜地聚会,放浪形骸一番。猫儿们谈情说爱,随它们的意便是。可猫不像人类谈恋爱时柔声细语,猫的爱是大声叫出来的,尽管猫的叫春声音人类听来凄厉刺耳,猫却很受用自己的爱情交响乐。狂欢之后,菜地一片狼藉,我不得不去整理。猫是夜行动物,行事诡秘,神不知鬼不觉地在飘窗下建起婚房,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起来,我这个飘窗主人却被蒙在鼓里。
那年冬天,彤云密布,寒风骤起,我裹着大衣坐在飘窗上,看着雪花飘然而下,脑海里浮现出“未若柳絮因风起”的妩媚浪漫。忽然我看到大黄猫跳过菜园围栏,从飘窗下叼起一只小猫仔,又跳出围栏,在漫天大雪中消失了。我一下子明白了,大黄猫不是“洪七公”,是“叶二娘”啊!我知道大黄猫的孩子不止一个,它一定还会来的,急忙叫夫人来看。果然不一会儿,大黄猫又回来叼走了另一只。夫人看到这温情一幕,由衷赞叹大黄猫是个称职的母亲。天放晴了,夫人去飘窗下面拿竹竿,忽然大惊小怪地叫我过来,我走过去一看,飘窗下横陈着一具冻僵的小黄猫尸体,不用说肯定是大黄猫的孩子。夫人有些难过有些自责,说当初要是找个纸箱里面放些棉絮之类的东西小家伙也许就不会被冻死了。我没有答话,找了个塑料袋把小猫装起来轻轻放进了垃圾箱。此后大黄猫杳如黄鹤,再也不曾出现,飘窗下是它的伤心地呢。
飘窗下依旧是每天日升月沉,一岁一枯荣,万物在周而复始地循环。有时我坐在飘窗上神游八极,想起庄子的名言:“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愈发不明白这车轱辘话是辩证还是诡辩。对于大黄猫和它夭折的孩子,可帮可不帮,可不帮可帮,如何做才是正确的呢?有些人自诩已经悟透了人生,这是大话,人生谁也不可能悟透。人生其实是一道无解方程,然而人类总试图解开它,也许人生的意义就是解题的过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