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乎每天清晨,当车从站前路右转驶入民主南路时,斜对面“红树林酒店”几个字总会有意无意地触动着我、刺痛着我,将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过去,起伏的情绪甚至一下子坠入冰点。
路,还是这条路;车站,依然嘈杂、繁乱。
叔叔的身影还是那样清晰。音容笑貌宛然在,只是阴阳两相隔。
叔叔从十几岁来到焦作小煤窑当农民工,到刻苦自学完成大专学业,从乡镇干部到私企老板,从偏远乡村到澳洲异城,从个人脱贫到带富周边,他从不亏欠别人……我挚爱的叔叔用他的心血和汗水奉献、拼搏;以金子般的品质,为子女后辈、为世人树立了一座巍峨的丰碑。
“在企业陷入最困难的境地时,我曾经一个人在黄河边徘徊了将近一夜,我真的作好了随时跳河的准备。但是,我们做生意不能坑客户,不能坑合伙人和老百姓。人和企业的牌子不能倒!”多少年来,他讲述自己人生面临最黑暗无奈的阶段所经受的考验时,他凝重诚信的神情一直让我铭记在心。他让我相信,人生确实有比生命更宝贵的东西。
善良、勤劳、坚忍、诚实、低调、节俭……他用自己的行为告诉晚辈:做人就是这样简单,必须这样做,只能这样做,永远这样做。
在报刊征订任务紧张的那些年,他的公司订有20多种报刊。甚至还有《锅炉》这种不可思议的刊物。他说:“都是咱的领导哩,都帮过忙。说出口了不办不合适。”他的语气里,全是感激。当时,他的企业形势并不好。
去广州出差,我们行程千里,他没舍得买碗盒饭吃。连泡方便面,都不舍得吃根香肠。凌晨四点到了之后,当时公司已经发展很好,在广州设了办事处,我们吃的还是西红柿鸡蛋捞面条。每人一大碗,没有青菜。那一次,他是为了姐姐儿子的事尽心奉献,他自己花了几千元。我亲眼看见他的极度节俭,也为他的不开窍而抱怨,更为他的健康隐隐担忧。后来,说过他几次,也不了了之。
曾经,他是我们家族中少有的读书人、明理人、企业家、有见识的人,也是我人生道路上的导师,是我精神上的灯塔。没有他关键时刻的激励、点拨、关怀、援手,我不敢想象我的人生该是怎样的糟糕和不可收拾。多少个午夜梦回时,无数次情绪低落时,一个个路口抉择时,总是他的寥寥数语,唤醒了我,激励着我,促我奋然前行,擦干眼泪,像个战士一样毅然决然地向前冲。从这个意义上说,没有他,就没有我。
我想起我们两人在焦作火车站太行旅社彻夜长谈时,他对我的教诲。那时一晚上住宿费是5元钱,彻夜不息的煤气味儿异常浓烈。对面的车站一直乱糟糟的,车水马龙。
城市很大,夜很长,而我很胆怯。不知道天亮之后迎接我的是什么。是至亲的谈心和关爱,让我渐渐温暖,拥有了力量。
此后经年,今生今世,那个嘈杂破旧的小旅馆的灯光和温情一直温暖着我。
后来,某个夜里,堂弟给我打来电话。听到哭声,我心悚然。三言两语说了情况,我即刻起身前往郑州。只说是寻常感冒,谁料竟危及生命。在他身体极度虚弱的时刻,他不听劝阻,还坚持到山东去购置皮货。
在他已经用上呼吸机的最后时刻,他一次次用只有我们两人能懂的方式催促我去乡里上班。那时,我刚到一个新的岗位,他一直关心且放心不下。我本想待一切安置妥当,再正式请他去坐一坐,说说话,听听他的意见和看法。谁知,再也不能了。
他从省里被拉回来时,我是在全省政法会议的中场请的假,去我们村口,那条他奔波了60个春秋、走了无数次的路上接他。在他弥留之际,我没有陪他。这,也是他多年来的教育和要求。只是,留下了永远的遗憾和伤痛。
简陋的救护车里,他安静地躺着,永远地睡着了,被子上有一些殷红的血迹,印证了他最后经历的痛苦。
我坐上车,看着他,拉着他的手,心如刀割,锥心刺骨,泪水滂沱……那一刻,我觉得我也死了。我经历了人生最痛苦的失去至亲的悲恸。他还那么年轻,没享过一天福,终生没有亏欠过任何一个人,他只是感冒了,他的女儿马上要生孩子了,他已经在澳洲买了房子,他新搬迁的公司好不容易进入正常运行的轨道,他努力了这么多年刚刚可以喘口气歇歇了……
叔叔,您怎么可以割舍下这一切离我们而去啊!怎么可以呀!
叔叔,在这个寒雪初降的午夜,您又一次进驻我的梦中。我终于可以安安静静地想一想您,抹着泪水,沉浸在如梦如幻的往事中……泪眼迷蒙中,您还是提着那装着半杯子茶叶的玻璃水杯,穿着那略显宽大的黑色棉衣,长长的眉毛还是没顾上修剪,笑着向我走来……我赶紧擦掉眼泪,迎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