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摘回来的柿子,放在纸盒里好几天了,有两个熟透了,柿皮黏黏的,软软地摊在手心,整个柿子传递出“请将我吃掉”的信息。既然如此,我们均遂了愿。北乡的柿子,都是来自十几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老柿子树,有无法形容的甜,吃到嘴里面,会遇见柿子的骨。一个好柿子,不光有柿瓤,还该有四瓣咬起来有筋道的骨。这样的柿子吃起来,才有意味。可惜的是,即便最甜、最好的柿子,吃完后,口腔里都是涩的,并不会留下清香或者甜味。据说大部分物资在自然状态下,都能与蛋白质化合成不溶解的蛋白质盐而凝固,或者与生物碱生成不溶性的盐而沉淀,只有柿子不能被完全凝固或沉淀,它残留下一种可溶性单宁,便产生了涩味。这个解释,我读了好久,后来觉得,柿子,分明是一个有骨气的果实。那天有人说,吃柿子的过程和它最终残留在我们口腔的味道,像爱情。我愣了好久。
酸甜苦辣咸,我最喜甜味,总觉得所有的甜味,比如红糖、蜂蜜、糖果还有水果中的甜味,都饱含着温情、自足和幸福的味道。五味中,首当其冲的,是酸,我偏不喜欢。比如,柠檬、杨梅,包括有些苹果和橘子。小时候漫山遍野的杏树,一伸手,就能够到一大把,我也跟其他小孩一样,装了满满一口袋,但从未吃一口。他们龇牙咧嘴的样子,很准确地提醒我杏子酸的程度。回家摊在窗台上,在阳光和风中,看着它们果肉渐渐萎缩,腐烂,黑掉,好像看一场极其悲凉的生命过程。我第一次吃橘子,已经20多岁了,那种酸,令我至今对它心怀抵触。当然,酸奶我是喜欢的,因为在其中能感到更多的甜味。
辣味带来的那种浓烈的快感,似乎更多的成为想象。自从几年前那次过敏发生后,它就成为我身体里的组成部分,或者说成为身体的君王,所有的辣味,都成为我力避的对象。年轻时,觉得辣,是最合适的一种食物,它能让你流汗,流泪,大喊大叫,如果你的喉咙咽下过高度白酒,你总也大哭过。就像时至今日,“90后”依旧对辣条这种零食念念不忘一样,有些年月里,你的喜好和需求有惊人的相似,那样的年轻岁月,人是红色的,像火焰,也像炮仗,一说话,就像一把辣椒。而现在,你老了,你的抱负和理想,渐渐消磨,你日渐安逸,不是说已经实现了所有的愿望,而是,你已没有力气燃烧,没有力气成为火焰了。不说机会和运气,你的身体也开始抵触,不信你回头,那些不知名的东西七零八落地掉了一地。这样的话,你更喜欢其他味道,哪怕是苦,也不能去喜欢辣,也不敢喜欢辣。有些时候,一个人喜欢的味道,不是你所能够选择的。
上午在阳台上晒太阳,听《俞伯牙摔琴》《剑阁闻铃》,后循环《虞美人》,几欲落泪。那时,整个屋子里,正弥漫着浓浓的中药味。不记得第一次喝中药是在什么时候了,但似乎有记忆以来,我对那碗黑乎乎的中药从不拒绝,乃至还有某种兴奋感。中药的味道千奇百怪,它跟世上所有的食物有相似的味道,但同时它又将所有味道收纳其中,你会尝到酸甜苦辣咸,五味俱全。倘若有来生,我愿做一个采药人,在草木葳蕤的山间,跟千万中植物相识,相遇。但这肯定是奢望。量子力学最新发现,人不会真正死去,我们的死,只是表象上的肉体的死,我们的灵魂,将进入另一个世界,继续着你的人生。朋友每次生病,宁可打针,也不喝中药和冲剂,因为她每次喝,都会翻江倒海地呕吐。其实只要病好了就好。就像现在,我将碗中发黑的汤药一滴不剩地喝完一样。我们只是想,借助别的力量,让自己健壮起来,有力气爱自己,爱别人,有力气受伤,也有力气伤害别人,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