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映晨来早。
2018年1月4日的黎明,是被一场大雪早早叫醒的。
尽管连日来气象台不断发布“中雪”“大雪”“暴雪”的预告,把人们的胃口吊到了极点,但是,这场雪却羞涩得像一位蒙着盖头的新娘,矜持得似一个初到婆家的小媳妇,脚步始终不肯放得轻快些,还是那么小心翼翼,蹑手蹑脚,中规中矩,把那些调侃这场雪“正在办理入城手续,又遇到了限行”的人们都快急疯了。
现在好了,雪来了,终于飘飘洒洒、铺天盖地、一泻千里地来了,可不得赶紧起床,“老夫聊发少年狂”嘛。干什么?赏雪去啊!
人生半百,下雪天不知遇到了多少次,也记不清在雪地里行走过多少路,但是每一次看到雪,都有一种在闹市街头或小巷深处突然邂逅初恋情人的感觉,整个人都醉了。还能说什么呢?一个妩媚的眼神,一声缠绵的问候,都能把你瞬间融化在往日温存的岁月中。
童年时代,我对雪真的谈不上有多少渴望和期待,有的只是大年夜突然飘落的鹅毛大雪带来的惊喜和狂欢。那时候,从长辈嘴里听到的,大都是“瑞雪兆丰年”“麦盖三层被,头枕油馍睡”之类与农家、农事相关的谚语,很少听到《卖火柴的小女孩》、圣诞老人之类与雪有关的洋故事。那时对于下雪天的手舞足蹈,完全缘于过年的好吃、好玩,就连物以稀为贵恐怕都谈不上。
30年前我还是个毛头小伙的时候,陪人去湖北采购苎麻,就被一场大雪阻隔在了山区,天寒地冻,饥肠辘辘,公交车停运,电话打不出来,我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什么叫银装素裹、冰天雪地。同行的长者几乎每天都在骂“这鬼天气,这鬼地方”,但我却被大山里的壮美雪景深深吸引了,不但不呼天唤地、怨天尤人,反而还兴致勃勃地背诵起了毛泽东的《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望长城内外,惟余莽莽;大河上下,顿失滔滔。山舞银蛇,原驰蜡象,欲与天公试比高……”我想,我这个出生在平原地区的孩子,一定是被见所未见的山区雪景所震撼、所陶醉了。
当年复一年的飘雪只在冬季例行公事似的光顾一下就旋即销声匿迹的时候,几十年如一日生活在太行山南麓、黄河之滨的我,又悄然萌发出了到白山黑水的东北去感受一下那里的冰天雪地的想法。2016年的最后一周,我就为了一个“雪”字,不顾天寒地冻,毅然决然地跑去了“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锅子里”的黑龙江。在久负盛名的太阳岛,轻轻触摸了千奇百怪、惟妙惟肖的雪雕;在五彩缤纷的冰雪大世界,酣畅淋漓地欣赏了晶莹剔透、眼花缭乱的冰雕;在洋气十足的中央大街,细嚼慢咽地品尝了冒着热气、又辣又香的哈尔滨红肠;在充满传奇的威虎山,刻骨铭心地体会了湛蓝天空下覆盖着一望无际的厚厚的积雪,屋门口、房檐下挂着红红的大灯笼,家家户户的烟囱里升腾着袅袅热气的雪村美景;在两岸平阔的松花江,惊心动魄地观看了冰上飙车、机械取冰;在人头攒动的牡丹江滑雪场,跃跃欲试地旁观了身轻如燕、势如飞箭的滑雪表演;在古风犹存的渤海国遗址,如痴如醉地收藏了古树森森、如梦如幻的雪景……几天的所见所闻,让我对东北的寒冷有了一种全新的体验,更让我对东北的雪景有了一种特别的感受。雪在我的认知中,不再是平面的,而是立体的;不再是单色的,而是多彩的;不再是平静的,而是热烈的;不再是寒冷的,而是温暖的;不再是苦难的,而是幸福的;不再是诗人的,而是百姓的。
我对雪的热爱和陶醉,就像一个视酒如命的酒鬼,再也无法将它从生命中游离出来。它已经汩汩地流淌在了我殷红的血液里,中和了我人性的酸碱度,美化了我丑陋不堪的面容,更纯净了我芜杂肮脏的灵魂。
所以说,当今天这样一个日子,昔日的恋人,梦中的情人,在千呼万唤中,在众目睽睽下,风情万种、仪态万方地来到我面前时,我怎么可能假装无动于衷而不去伸出双臂热烈拥抱它呢?
带上妻子,唤上朋友,四个人冒着细小密集的雪花,咯咯吱吱地踩着地面上厚厚的积雪,一路说笑,一路拍照,向县城最富有诗情画意的地方——宁城公园进发。
宁城公园的雪景,已无法用工笔手法来精描细画,而只能择其精华述之一二。从湖心碧水荡漾、野鸭戏游,到湖边结起薄冰、曲曲折折,再到湖岸积雪如棉、白色一片,几种色彩的渐变,勾勒出了公园最突出、最大气、最优美的图画;湖的一角,一片残荷横七竖八,东倒西歪,似断又连,纵横交错,与水中的倒影相映成趣,线条感极强,黑白分明得让人心痛;那些大大小小的石拱桥,由于栏杆上多了雪的覆盖和点缀,比往日平添了几分江南小桥流水般的灵动,画面感十足;至于那一座座亭台和仿古建筑,有了雪的包装和烘托,愈发显得古韵悠悠,美轮美奂;还有托着白雪像闪着锋利寒光、咄咄逼人的剑麻,叶子染成白色的一大片毛竹,刺猬一样长着满身尖刺的针叶松,像海南风光似的高高擎起一扇扇白雪的棕榈树……无一不向人们展示着自身“雪染的风采”。
当然,最美的风景,还是那些三三两两或成群结队赏雪的人。天降瑞雪,他们都在用手机拍摄着自己捕捉到的美,生逢盛世,他们都在借助雪景表现着自己的美,他们的欢声笑语构成了公园最美的雪景,装饰了公园冬日甜美的梦境。
走着看着,看着想着,我忽然有了这样一种错觉,仿佛自己还是孩提时代在雪夜里奔跑着,青年时代在雪山上吟诵着,人到中年在雪野里漫步着,尽管场景各不相同,雪这条主线却是贯穿始终的。古人说:“醉花宜昼,袭其光也;醉雪宜夜,乐其洁也。”我想,我之于雪之醉,绝非夜才为宜,而是早已入木三分到随处随时皆宜了。
于是,我不由从心底发出这样的感慨:只要你热爱雪花,不管你贫富贵贱,身处何地,你眼中的雪景一定都会是最美的。
醉雪,才会去赴无数场与雪的约会。
醉雪,才会让心灵以雪为鉴,洗尽铅华而终归洁白无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