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天，从咸阳来的人特别多，小小的华阴县，显出了几分拥挤，也明显上了一些档次。比如一年演一次的《大禹治水》戏，现在一天两场，场场爆满。

  我的羊肉泡馍店，生意也格外好，过去，一天卖一只羊，现在，二十只都未必够，我正盘算着把对面的钱庄收购，扩大规模呢。

  每个来客都神神秘秘的，都要小心翼翼地对待，保不准他就是钦差大臣，甚至始皇帝微服私访都有可能。

  两个白净脸的人进来了，点了两碗极品羊肉泡馍，又要了一盘爆炒羊鞭，一坛华山老酒。放下一锭纹了牡丹花的银子。那个年长的问我：“老板，看没看到一个少年，帅得很，手里提个‘迷马香’？”

  这两个人一看就是初来乍到，我总结了，每个刚到华阴县的人，都会来我这里报到，因为我这里是华阴县第一家羊肉泡馍店，而每个刚到的人都会问我这句话，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了，可我每次都装作第一次听那么认真，回答得也始终严肃：“客官，少年有的是，帅成我这样的不多见，你所说的“迷马香”，我可没见过！”

  于是这二人点头喝汤，吃羊鞭，往碗里放大量的辣椒油。

  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了，那个少年，一定犯了大案了。“迷马香”——听名字就是偷马的专用工具，据此想，这少年一定是偷马贼，他偷了什么好马，这么多人来寻他？

  门口大青石上，天天“群闲毕至”。其中尤以老冯最为积极，每天早来晚走，占据大青石最佳位置：东可眺城东废品收购站，西可望城西大垃圾堆，实乃闲聊宝地，扯淡胜迹！

  老冯神神秘秘地吐了口唾沫对几个坐在他下首被唾沫星溅满脸的老头说：“听说，圣旨丢了——”

  “啊——”众人大惊失色，虽然他们都不知圣旨是什么东西，但不妨碍他们吃惊，就算你说你的手纸丢了，他们也会大惊失色的。所以，大惊失色不是衡量事体大小的标准，尤其是对于闲人来说。

  “这些天，那么多人，都在找，这可是大事哩！”老冯是那么权威，谁让他坐的位置好呢？“听说圣旨能杀人，是一种凶器。”一个看似读过几天医书的家伙发言了。

  “否，圣旨，绝对是一种容器，一般都是黄金做成！”一个烧窑的老汉振振有词。

  我听了一笑，圣旨明明是一个人名，一听就是宫里的太监，这家伙一定私携了什么宝贝潜逃，现在大家找的少年说不定就是他！

  于是我越发留心，看谁都像圣旨，可是人家找的人手中据说是有“迷马香”的，我还是看不出谁拿“迷马香”了。最好的办法，莫过于牵上一匹马，四处走走，谁把马迷翻了，谁就是圣旨。说干就干，我正要去牵马，忽然想到：我为什么要去找圣旨，这事儿和我有什么关系？我的羊肉泡馍生意那么好，我怎么能扔下不管？简直太不可思议了！想到这儿，我又将那匹无辜的险些被迷翻的马拴好，穿上写有“正在营业”的白大褂，仍旧安分守己地卖我的羊肉泡馍。

  天下于是大乱，先有陈胜吴广，又有刘邦项羽，一时兵荒马乱。我藏好两大缸黄金在自家院子里地下一丈深。然后装作算卦的每天守在门口，羊肉泡馍的招牌已取下，换成“算你命大”的金字招牌。生意还行，谁都明白，来这里一算，命就大了，就安全了，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如此料事如神。

  这天我听说老冯死了，便将门口大青石据为己有，天天坐在上面，犹如神仙一般，日子久了，竟有人端了香炉来烧香，磕头。也许是香火保佑，天下竟渐渐太平，当然，几十年已过去了。我已由帅小伙变为白胡子老头，一天我猛然想起我藏的两大缸黄金，你看看，这么大的事都会忘了，我连忙让儿子挖地一丈，咦，奇怪的事情发生了：怎么变成四缸了，几十年过去，两缸变四缸。埋地下也有利息？仔细一看——原来是缸烂了，变成四堆了，这才想起曾发生过地震之事。

  黄金挖出来后，院中大坑无物可填，我说把门口大青石弄进去吧。

  此大青石长一丈，高半丈，分三台阶，像极了领奖台。由十余个壮汉挪动，忽然从石头缝里飘出一块烂布，上面有字，依稀可认：

  奉天承运，始皇帝诏曰：长城已修万里，众民工辛苦，着户部为每人发安家费百两纹银，并办养老证一个，月俸三两，不得克扣，不得有误，即日实行。

  有人说：“这么好的政策，为什么没有实行呢？实行下去，天下也不会乱啊！”

  有人说：“这是前朝圣旨！”

  这就是圣旨啊！

  我忽然想起，当年，老冯天天早来晚去，坐在那里，屁股底下一直垫有一块布，现在看来，就是这个圣旨……

  （此小小说为“活字纪”2017年年度冠军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