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夫和我是高中校友,他高我低。按说,既不同届,更不同班,但我俩偏偏能经常在一起,这是因为我俩都是年级课代表,定期不定期地在教室外的西山墙上同时出黑板报。
他的黑板报除了文字外,还绘一些插图作点缀,使整个版面看上去灵动活泼,吸人眼球。每次出黑板报时,他只带一盒彩色粉笔和一个黑板擦儿,不像我还要拿上三角板和圆规等物品。我用圆规画圆,他是随手画圆,有些大写意。我画圆,一般是指化学的试管、物理的光学折射或数学方面的几何运算等图形;他画圆,则是插图中的阳光或满月,与树木、小河和田野为伍,充满了诗情画意。明眼人一看就知道,他出的是文科黑板报,我出的是理科黑板报。
每次出完黑板报,我都会在他的新作前驻足欣赏一阵子,而他对我的作品了无兴趣,不愿多看一眼。他偏科,形象思维丰富,逻辑思维欠缺,小学时就能写诗背赋,文笔流畅,表现出远超同龄人的文学天赋,但对数学一直不开窍,更对物理、化学等一窍不通,听之如听天书。他说,初中学一元一次方程式时,他总是对方程式中未知数的求解搞不懂,不知如何求解,别人告诉他,他也不理解,老问,凭啥?为什么?让人哭笑不得。后来,更为深奥的数学公式、定律、定理,他一点儿也学不会,弄不懂,每遇数学课,他私底下看《水浒传》《红楼梦》《封神榜》等书,或翻阅语文、地理、历史等课文,对数学老师的讲解充耳不闻,或置若罔闻。
上个世纪70年代末,告夫之所以能顺利升入高中,得益于当时“文革”刚结束,初中升高中不用考试,自然晋级。告夫高中毕业,正赶上恢复高考才两年,他和广大有志学子一样,第一次走进了那神圣的考场。
高考后,告夫返回农村老家,投入到夏忙的劳动生产之中,整天在田间车水、薅草、锄稗子、剔早稻,晒得黑不溜秋的。稻子有点变黄的时候,农事稍闲,一天,告夫正与村里几个小伙伴打牌,小弟找来,说:“三哥,咱大叫你回家。”告夫赶忙放下手中的扑克,跟着小弟往家里走,走到自家过道时,看见父亲背着手朝他走来。“大,你找我有啥子事吗?”告夫远远地问。“有啥事,哼,你知道你高考数学考了多少分?”父亲亮出身后的棒槌,向告夫冲了过来。“快跑三哥!”听到小弟的大喊,告夫扭头朝外奔跑。父子俩你追我跑,将偌大的村子转了两三圈,终因父亲体力不支而停下。父亲在后面骂道:“你个不争气的种,数学考了个大零蛋,还要脸不!”他早知道父亲为啥发火,肯定是审卷老师在他那张白卷上画了一个大大的圆。
秋季开学,告夫带着父亲的厚望,整理复习资料,背上行李,又踏上了复读的征程。他准备拿出一定的时间和精力,好好攻克一下数学难关,争取再次高考数学多少拿点儿分,绝不能再让老师在上面打零分画圆。虽然立下了雄心壮志,但是一到真事上他又依然如故,根本学不进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没有坚实的基础,不可能建起高楼大厦。等到再一次高考时,他的数学仍然没有丝毫进步,看到数学题如同洋人看戏,难以下笔。不过,这次他有了经验,不交白卷,在选择题和判断题部分,不管对错,他都进行了选择和判断。他想,这样说不定能蒙一点儿分,总比剃光头强吧。
有意思的是,那年高考作文以意大利著名画家达·芬奇学画蛋为素材,定题“画蛋有感”。告夫按照要求的篇幅,酣畅淋漓地写了一篇论点鲜明、论据充分、论证准确的议论文,几乎得了满分。高考揭榜,告夫总分过线,被一所中等师范学校录取,从此离开农村,过上了有头有脸的生活。据他本人说,那年他的数学成绩是6分,全是蒙来的。
告夫参加工作后,发挥自己的文学特长,业余时间笔耕不辍,写了不少散文、随笔和诗歌,被许多报纸、刊物采用,甚至有的作品被翻译成外文,在国外还得过奖。告夫因此出访过不少国家,令人羡慕。
时光荏苒,一晃几十年过去了,告夫也即将退休。最近的一个节日里,我们在故乡相遇,问他近来忙什么,他说正着手写一本自传体小说,想把自己这么多年来求学、工作期间的经历写进去,先自己画好一个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