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当年女娲娘娘造人时,依次造出了鸡狗猪羊牛马,第七日,灵光一现,捏出个人形,于是人类出世,从此繁衍生息,日渐壮大。后人为纪念出生之日,便把新年初七称为人日。东方朔《占书》曰:岁正月一日占鸡,二日占狗,三日占猪,四日占羊,五日占牛,六日占马,七日占人,八日占谷。后来遭遇各种演变,初七又为工日,意思到了初七,节过完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玩也玩了,歇也歇了,就该上工了。我小时候邻家有个老爷爷,大年初七这天定是要扛着锄头,到地里拾掇拾掇的。他人倔强,五道庙坐了一干人,在他眼里,竟然如草如芥。直等他走到阁洞处,那些如火如炬目光之焰,才渐渐散开淡去,留些羞愧藏于心头。村人少言寡语,从来都是身体力行,昭示正确规则的延续。到下午再出工,他身后便多了十几号人。
大年初七,在我记忆里,好像从未有过怎样的庆祝,什么戴花,吃七宝羹,捞鱼生,一概全无,估计跟本地贫瘠有关。
比起来,大年初七,更被上班的人重视。我参加工作后,更是觉得这一天具有里程碑般的意义。此刻,假期已经结束,整理整理,重入轨道,总是好日。大家穿戴一新,心情舒坦,且怀着新气象的想愿,面对新日子,感觉像红对联上的一个好词,比如,宏图万里;比如,喜迎新春;比如,山河大好。这样的情形,仿佛习惯,在心里延用多年。那时,父母尚健,小儿尚闹,时间挥霍得起,大不了,今年败了,明年再起。年,也不是一个特别值得珍惜的物件。总觉得有好多好多的日子,能回头,还有好多好多的机会,惊喜和盼望。
像我,就这样一年年挥霍惯了,碌碌地在红尘中摸爬滚打,不怕,也不避让,有时痛了苦了,会哭一场,但又不懂得回头,复蒙头前闯,渐渐不合时宜,倒成了另类。
如今一抬头,人却老了,用别人的话说,是没几天奔头了。老了的感觉,今年春节更胜。少了对食物的贪,少了对新衣的爱,少了对节日的盼,余下的,都是累,疲惫,困顿。眼前,是新长成的人,玉树临风,风度翩翩,这些溢美之词都不过分。身后,父母白发苍颜,日暮西山,担忧的词汇不敢轻易出口。大年初三,老父大痛,在医院,一时心慌心酸,折腾半宿。数据冰冷地显示出令人心安的消息,心才从喉头落下。那一刻,疲惫如潮水,将我淹没。而苍老,就这样冷笑着停在风中的夜空之上,你能看到那个字,一笔一画之间,都是锐利的刀锋,正待落下,只等你上前。
回家后,母亲说,趁放假,走走亲戚吧。想着我年近七旬的姑姑,舅舅,姨姨,一时生了骇怕之心。这么多年,我从未认真地思想过,他们已经是这么大年纪的人。在他们面前,我依旧是不懂事、没长大、任性而放肆的孩子。记忆里,他们似乎还停留在某段时间之中,教我织毛衣,写大字,带着我疯跑。直到此刻,我才真正体会到,我的老,所带来的一切。一面是风华正茂,一面是日暮残年,而我并非拥有超能力者,我在他们中间,一面苟延着过往,一面朝向老年疾驰。像极了歌里那个举杯消愁的人。
大年初七,闹铃将我从昏沉中拉回来。阳光大好。在单位,跟一样疲惫一样老的同事互道着“过年好”,一个同事忍不住说,她过年不好。另一个说,不好也要说好,吉祥。
都笑笑。想起高氏《人日》有一句:雪深春未深,倒觉与当下彼此心境颇为吻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