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二月初一,天气重新跌回冬天,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天,在广场篮球场碰到一群十八九岁的孩子,短衣短裤,站在那里,准备打球,突然就觉得自己不止皮肉,连骨头都老透了,怕冷,易碎。往前走,一个年轻的妈妈推着辆婴儿车,车里是一个含着拇指瞪着圆溜溜的眼看外面的小儿,车外还有个五六岁的男孩,男孩紧紧拉着母亲的衣襟,仰头问,妈妈,为什么他们穿得那么少?母亲想了半天,效仿老人的口吻回答,年轻人,火气大。小男孩刚当上人家兄长,或许也被教导长兄为父的道理,有股一时长大的傲气,颇有涵养地笑笑,仿佛是听懂了母亲的话。
街上的女孩子,早就露出香肩。怕冷的虽然穿了大衣,但也是七分裤赤脚一双浅口鞋了。“年轻人一时火性起”,这是晋剧《打金枝》里的一句唱词,下接了一句:“不懂得轻重惹是非”。多年前跟同事一起排过这场戏,同事剑眉星目,扮相俊美,让人喜爱。胡兰成说,“因为青春自身可以是一种德性,像杨柳新发芽时,自然不染尘埃”。惊人的干净,总是很短暂的。
七里沟池塘里的天鹅,也急不可耐地飞回来,它们回来的消息传开,也不过一下午时间,估计它们嗅到了某种可疑的气息?也或许戳穿了季节中的假象?飞鸟和人类,就像人类跟植物动物,昆虫野兽,虽然同居本界,却永世也无法用语言沟通。我们之间隔着不止山海,山海亦可平,山有径可走,海有舟可渡,而物种之间,除去秩序中延续的契合与和平,再不能奢望其他。总之,天鹅连夜远遁,十天了,再未现身。
习惯里一场雪或雨后,春天携带着狂风而至。现在,外面下了雪,白皑皑地罩着山河,似乎在印证着过来人的预测。一个不年轻的男子在雪地里视频直播,羽绒衣大敞着,唱得热火朝天,兴意盎然。音乐间隙,会用蹩脚的普通话对手机屏幕后献花的人说感谢。他唱的,竟然是我当年喜欢过的《春光美》,“冬天的山巅,露出春的生机”,勾起我多年前的回忆。当然,我早已不会泪水涟涟了,但心里,还是有些波动。
关乎春天,关乎所有经历过的季节和年月的深痛,冰冻,血,泪,绝望,所有这些,其实都是为着一个春天准备的。
雪还在零零细细地飘。
下了黄信尧的《大佛普拉斯》,看得荒凉。人世间,有地有天有星有日月,有破屋有田路有花,有眼有耳有鼻有舌,有情义有知己,而所有这些,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客家语里,“有”念成“无”,听起来,好绝望。
还是有雪,有歌,有曾来的天鹅,和未来春天的好。
昨天坐出租车在高架桥上过,看到远处隐约有一团又一团的绿云,知道那是柳发新枝。春天才有的景象。杨柳,桃李,是北方春天的使者,它们带来的,该是好消息。下了车,寒风中遇见几株将开未开的山桃,团团簇簇,颤巍巍地抖着,俨然冻得脸蛋通红,瑟瑟着,却不说冷的女孩,叫人怜惜。蓦然想起冯延巳的《长命女·春日宴》:“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其实,最可心应景的,是后几句:“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