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时光已过去了整整一年,但我始终不愿相信,那么深爱我们的母亲会真的狠心丢下我们就走了。我一直相信她是去叔家、舅家或姨妈家走亲戚去了,或者到一个僻静的地方睡觉休息去了。即便理性告诉我,母亲是真的走了,但我也愿相信,她是把肉身留在世上,她的虔诚、纯洁、善良、美好的灵魂在遥远、美丽、幸福、纯净的天堂,注视着我们兄弟姐妹,期望我们远离苦难,尽享幸福。
2017年3月31日下午4时27分,我那含辛茹苦了一辈子的母亲大人,撇下我们兄弟姊妹几人,安详地走了。正如她在世时经常念叨的那样,到天堂享福去了!
一年来,我不敢看到和我母亲年龄相仿满头白发的老人,在看到她们的一瞬间,我会下意识地认为她就是我妈,总有一种跑上前去搀扶叫妈的冲动。我也不敢看到有“母亲”“妈妈”字眼的颂扬、怀念母亲的文章,一看到标题,我的心就会猛然一颤,两眼禁不住发酸。因为,我知道,我没有了母亲!我更不敢追念母亲在世时,特别是病危临去世前的音容笑貌、举手投足,因为我固执地认为,母亲压根就没有离开我们,我也用不着凭物悼念。母亲只是累了,暂时在一个我们看不到的地方歇息着,她仍然以一种客观的方式存在着。我不敢也不应该用自私的怀念去惊醒、打扰她安静的睡眠,我甚至怀疑我写的这些文字都有可能对母亲带来不安的影响。
母亲非常勤劳善良。外公早逝,外婆多病。作为双女户的老大,母亲在出嫁前就早早地承担起一个羸弱家庭的生活重担。后来经常听母亲说起她在娘家时的感受,就是劳顿的“累”和势单力薄的“怕”。母亲和我父亲成亲后,先后生育了我们姊妹七个,当时又值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物资匮乏,生活艰辛。直到现在,我一闭上眼睛,脑海中还能映现出我幼时,无论春夏秋冬,每当深夜睡醒时,母亲团坐在纺花车前右手摇车把,左手拿花捻的纺线情景,耳旁还能听到嘤嘤嗡嗡的连绵不断的纺车转动的声音。在当时生产队大集体年代,母亲既要像男劳力一样出工干活挣工分,又要操持一大家子的吃喝拉撒。当时母亲经常说:干完地里干家里,要管12张嘴(含一头猪)吃喝。现在想想当时的场景,母亲就是一只成年累月高速旋转不知疲倦的陀螺。即便如此,也从来没有听到母亲抱怨过,甚至连一句牢骚话都没有。反倒听母亲说得最多的是:好难好难,往好处去就难;没有苦中苦,难熬人上人。这些话,既是母亲无奈的自勉,更是对我们生动的教诲。
母亲一生节俭无私。联产承包责任制实行以前,生产力低下,物资极度缺乏,特别是像我们孩子多劳力少的家庭,挣工分少分到的粮食就少,长年处于青黄不接、缺吃少穿的境地。在这样的生活状况下,母亲养成了极度节俭的生活习惯。剩饭舍不得倒掉下顿热热再吃,衣服烂了缝缝补补接着再穿成为常态。记得大概在我五六岁的时候,有次跟她上街赶集,她把商店找她的几分零钱转身给了我,并说:大河有水小河满,大河没水小河干。这应该是我接受到的最早的关于节俭的教导。直到后来我们姊妹都长大成家立业,生活条件好了,她还一直保持着节俭的习惯,从不挑食。直到去世的前一天晚上,我问她想吃啥,她还说:“啥都中”。在病房中,她用过的纸巾都舍不得马上扔掉,仍攥在手中,能接连用上好多次。但同时,母亲对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从不沾手,小到生产队的一粒麦穗,大到土地、宅基地划分,从不报贪心。生活中,母亲也一直无私地关爱我们。记得小时候,每当有好吃的东西,母亲总让我们姊妹几个吃,我们让她吃,她要么说不饿,要么说不爱吃。母亲的这些品质,对我产生了深远的影响。我现在穿得最久的衣服,是1987年上大学军训时穿的军大衣,已经用了30年。工作、生活中,我也从来不会只为自己考虑,更不会挖空心思去争名夺利。
母亲谦让大度。母亲一直秉持公义、爱人、施舍、真诚、无欺,无论是对家人、亲戚、邻里,还是对路人,她都以一颗善良、谦让、高尚、大度的心去与人交往,从不做伤天害理、损人利己的事。每当遇到伤害自己的人和事时,她都能以宽人之心一笑了之。直到临去世的前三天,我在医院的病床前服侍她,她还叮嘱我:要谦虚,吃亏,忍让。母亲一辈子不争不要,与人为善,大度和善,用她自己的话说:一辈子没当过家。
母亲吃亏忍耐。母亲一生坎坷。幼年丧父,少年丧母,青壮年时期又赶上大跃进和三年自然灾害,加之养育孩子多、父亲脾气暴躁等,可以说,母亲一生大半辈子都是在物质和精神的煎熬中度过的。这样的环境,使她养成了逆来顺受、忍辱负重、委曲求全、吃亏谦卑的性格和习惯,任何时候,任何事情,宁可打掉牙咽肚里自己吃亏受气,也不忍心惹人家不愿意不高兴,甚至在我们姊妹们面前,她从不固执自己的意见,也从不主动袒露自己的想法和要求。她经常对我们说:“忍”是心上一把刀,遇事要忍。但我知道,母亲对任何事情都是有自己想法的,她是一个有主见有评判标准的人,只是她太克己、太自律、太忍耐,以至于一生都亏待了自己!
母亲爱美洁雅。母亲虽然出身贫寒,一生艰辛坎坷,但这并没有影响她作为一个女性对美的向往和对洁雅生活的追求。我在《凡人哲学》后记中曾说:“母亲没文化,但她喜爱文化;母亲看不懂书,但她喜爱看书。”母亲对识字人的尊重、对文化的向往,不但体现在她虽然没有上过一天学,却多年持之以恒、不耻下问地坚持啃读《圣经》上,还充分体现在对我们姊妹几个上学的慷慨支持上。记得我上小学时每学期学杂费仅缴1元钱,但因家庭贫困拿不起,每当开学前,母亲就会拉着我满村子跑着借学费。这也是我特别敬重、感恩母亲的重要原因。母亲心灵手巧,绘画、剪纸、刺绣、养花都是她的最爱。记得小时候,不管谁家有红白喜事,她都会自带工具、用品去热心帮忙,母亲也因此在邻里间拥有良好的口碑。
母亲对我的人生影响很大,对我也最为倚重和信任,同时,由于我传承了母亲的品性,比较听母亲的话爱读书、求上进,母亲也最以我为豪。一直以来,我在工作、生活中的一言一行都很受母亲的影响,一切以母亲“希不希望我那样做”为行为准则,特别是在兄弟姐妹、妯娌姑嫂、叔伯侄子等家庭关系处理上,我都会按母亲的意愿、要求去做。直到现在,我理性地知道,母亲虽然已经不在了,但在工作、生活中遇到事情、问题时,我仍会在脑海中体会一下“母亲会怎样叮嘱我”,并以此为标准指导我的行为。
我宁愿相信量子缠绕理论的存在,因为它会使我和母亲永远地产生直接联系。我知道,母亲的灵魂时刻在关爱着我,我也经常在梦中与母亲见面。我和母亲永远也不分离!
母亲大人姓郭讳连范,享年88岁。是为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