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在农村,一进入农历腊月,小货郎的担子里就多了一样对孩子们特别有吸引力的东西:祭灶糖。看着长长的粘满芝麻的祭灶糖,孩子们两眼放光,垂涎欲滴,围着小货郎的担子,不忍离开。
那时候,对于许多农民家庭而言,芝麻糖属于奢侈品,平时很少有人给孩子买这类零食,因为太花钱。只有到了祭灶那一天,才买几根回家。一是为了祭祀灶王爷,让灶王爷上天言好事,下界保平安,灶王爷说坏话时,就被祭灶糖粘住牙,张不开嘴了。二是图吉利,祭灶吃根芝麻糖,一年更比一年强,期望日子甜甜蜜蜜,越过越好。
我家穷,不仅平时不买,而且祭灶时也不买。到了祭灶那天,妈妈只是忙着给我们包饺子,闭口不提买祭灶糖的事情。我忍不住提醒妈妈,妈妈说:“咱家没有干过坏事,没有得罪灶王爷,灶王爷到了天上不会说咱家的坏话,咱不用祭灶糖粘灶王爷的嘴。咱叫灶王爷吃饺子,吃得饱饱的,上天去多给咱家说好话。说得多了,感动了玉皇大帝,玉皇大帝照顾咱家,明年咱家就吃不愁穿不愁了。”
吃不上祭灶糖,就吃饺子吧。那时候生活困难,一年之中,难得吃几回饺子。端起妈妈递过来的热腾腾的饺子,很快就把祭灶糖忘掉了,张开嘴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妈妈说:“慢点吃,别噎着,今天让你吃个够。”
那时的饺子真香,吃到嘴里嘴里香,经过喉咙喉咙香,咽到肚里肚里香。我咧着嘴笑,妈妈也笑,全家人都在笑,很幸福。这时,祭灶糖的事就被抛到九霄云外了。
长大后,我理解了妈妈的心思。买祭灶糖的钱用来做饭,绰绰有余。祭灶糖是零食,不能当饭吃。祭灶时,不吃祭灶糖能过,不吃饭就过不去。妈妈没有买祭灶糖满足我们,却让我们吃饱了肚子,浑身是劲儿地去玩耍,学习。
改革开放后,我考上了大学,毕业后分配到城市工作,在城里安了家。每年祭灶,或者我们回乡下,或者爸妈来城里。我操心煎炸煮炖,不很在意祭灶糖的事情。妈妈总在一边提醒我买祭灶糖。我有时也说:“别买了吧,现在祭灶糖不稀罕了,孩子们天天吃糖,什么糖都有。”妈妈说:“不是祭灶嘛,这是过节。”我说:“现在的孩子都不信灶王爷了!”说完,妈妈就不高兴了,开始批评我:“那不是叫灶王爷吃的,是让我孙子吃的。”
其实,我嘴上这么说,心里却想着逗妈妈开心。妈妈一说出来,我就立马到街上买一包祭灶糖回来,交到她手里。
吃饭时,妈妈一边吟着“祭灶吃根芝麻糖,一年更比一年强”的古老民谣,一边发祭灶糖。我儿子拿到奶奶发的祭灶糖,开心地笑了。看到孙子开心地笑了,妈妈也笑了;看到妈妈开心地笑了,我也笑了。儿子是因为吃到祭灶糖笑,妈妈是因为孙子的笑而笑,我是因为妈妈的笑而笑。而我的笑声里还有更宏大的期盼,更宽阔的追寻。但它具体是什么,一时间,我难以言说。此刻,只有我和家人的笑声在时光里荡漾、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