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子,回来了没?”这是父亲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句话。
自古忠孝难两全。入伍29年来,回家探亲屈指可数。每次休假回去,父亲就在村口佝偻着腰巴望着,接到我以后,他乐呵呵地问这说那,像孩童一样笑得合不拢嘴。但老父亲弥留之际的这句话,儿子再也没有机会回答了。
父亲享年80岁。殒逝于一场意外的车祸。当我连夜千里奔赴医院,父亲已然没有了意识。肇事的两轮电动车车主是一个年近60岁的老者,见到我屡次叩拜愧谅。乡邻无意铸祸成错,实痛心有怨无恨。
父亲一生与土地相伴,原本他能成为城市人。母亲说,父亲小学毕业,是那个年代的文化人。1955年,16岁的父亲从安徽选调到沈阳工厂当学徒,后因挂念缠裹小脚的奶奶无人照料,自愿回乡务农。父亲常说,选择无悔。
记忆中的父亲如同旋转的陀螺,一刻也没有歇息。生产队集体干农活,豆大的汗珠掉八瓣,全家也吃不饱肚子。父亲就经常去镇上帮人扛麻包,100多公斤一袋,爬两层楼那么高往仓库里倒,5分钱。
小学四年级那年,我陪父亲拉着板车交公粮、卖夏粮。上坡时,父亲弯腰埋头蹬直了腿,脖子上的青筋像蚯蚓一样。我使劲在后面推,看到粗粗的拉板车绳子深深地嵌在父亲的肩背,勒出一道道血印。有时干农活时间长了,父亲腰疼的受不住,就拿根缝衣针往火上一燎,自己扎在膝盖弯的经络上放一些血。那时年岁虽小,姐弟们无不心疼。
生活实累,父亲从不言苦。家中偶尔杀只鸡改善生活,父亲只吃头、尾、脚,他说这是好东西,吃着有嚼劲、香。
入伍后,父亲每月都给我写信。遒劲的笔迹里,道尽从戎鼓励话,隐忍家中不平事。后来我休假才逐渐得知,父亲因生活劳累和吃饭早一餐晚一顿,引发严重胃病,经常用桌角抵着胃缓解疼痛,也舍不得花钱去村卫生所开点药吃。可父亲却经常在写给我的信里夹20元钱,生怕我在部队吃不好,训练跟不上。父母给孩子再多,总感到还有很多亏欠。孩子给父母很少,也说是孝心一片。
在父亲的鼓励下。我在军营锻炼成长、磨砺成熟、学习成才。不仅上了军校,提了干,先后9次立功,还从基层连队一步步走到团、师、军机关。这期间,我接父母到部队住过几次。每次不到一个星期,他都急着要回去,嘴边时常念叨老家那些鸡、鸭、猪又该喂了,菜地里的草也该拔了……
忙了一辈子,闲了心慌。如今,苦日子过完了。父母已老了。好日子开始了,父亲却走了。儿子眼前时常浮现父亲踩着三轮车从田间劳作回来的影像,经常梦见父亲佝偻着腰在村口巴望着等我回家的身影。“儿子,回来了没?”
父亲走了,这辈子儿子做完了。
人世间最妥帖的爱,就在生命的起点与终点。子女大哭一声来到世上,受珍爱、被安放。可父亲蹒跚一路到晚年,走匆匆,未相见,此生难释怀。
普天之下,唯父母情长。告慰父亲,唯精忠报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