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秋。

  合上余华老师《活着》的最后一页，福贵，那个从任性纨绔的富家子弟到贫穷苦难的孤寡老人，他的一生，如放电影一般，一帧一帧，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福贵，初时，也着实有福有贵。

  家里大富大贵，从不必像穷苦百姓一样为生计发愁，过着随心所欲的生活。

  只是，生活有时就像个感性的女子，你珍视她，她便对你好。反之，在你面前，她便可能是风雨，可能是冰霜，也可能是电闪雷鸣，但绝不可能以暖阳的姿态站立。

  福贵偏偏就做了后者，一赌毁所有。

  未能珍惜生活的福贵，嗜赌如命，拿女儿的金项圈赌、拿妻子的嫁妆赌、拿家里的田产赌……最后，不仅输掉了万贯家财，亦输掉了伴自己一路走来的福与贵。生活，一下子从云端跌进了泥潭。

  自己酿下的苦果，再苦，自己也得硬生生咽下去。

  败家之后，福贵着实尝尽了人间穷苦。

  寻常日子缺吃少穿，在战火中从死人堆中爬出来，眼瞅着至亲一个个离去……最后的最后，身边唯剩一头年老瘦弱的牛。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福贵的一生，都历经了千苦万难，随着国家的命运、时代的变迁起起伏伏，一次又一次承受了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只是，在苦难中活着的福贵，即便一时举步维艰，看不到生活的光，也从未选择放弃生命，从来都是选择坚强、乐观地面对。

  他也在近乎偏执的坚强与乐观中，将苦难一口口嚼碎，把孤苦的日子慢慢过成了质朴的幸福模样。

  正如余华老师对老年福贵的这段外貌描写：

  老人黝黑的脸在阳光里笑得十分生动，脸上的皱纹欢乐地游动着，里面镶满了泥土，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

  反复咀嚼这段文字，我想，那“就如布满田间的小道”的“里面镶满了泥土”的皱纹，不止是“欢乐地游动着”，还藏着往昔所种的收获与往后余生的希望。

  如此想着，不觉已走入夜市街。

  此时，小城已是华灯初上，夜市摊密密匝匝挤满了人。

  啤酒、烧烤、馄饨、螺蛳粉……各种味道搅和在一起。而被裹在其中的人们，有人红头涨脸猜拳享受，有人疲惫不堪奔走忙碌。

  我穿过喧嚣的夜市摊，在街道拐角处，又遇见那位年近古稀的老太太——老太太正守着一辆老旧的三轮车，车上摆放着还未卖完的几个大圆茄、少半箱西红柿和十来根丝瓜。

  大概是从去年夏天起，老太太每天都会出摊，有的是自家种的，有的则是在天蒙蒙亮时，骑3公里多路，赶到蔬果市场批的。

  买菜的次数多了，我也与老太太慢慢熟起来，从买卖过程中老太太的一些感慨与絮叨片断拼接起来，我才明白，原本，老太太也挺闲适的，每天不是遛弯儿、修花剪草，就是跟着老年团到处游玩。只是后来，儿子做生意赔了个底儿朝天，要账的三天两头堵门，儿子愁得夜不能眠，好几次都差点走上绝路。

  为了能帮衬儿子一把，在本该安享晚年的日子，老太太摆起菜摊，在烟火中的辛苦，如溅在白衬衫上的泥点，显而易见。

  但老太太并不觉得太苦，一年多来，我所见到的她都是从容乐呵的，听她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活着，就有希望”。

  望着在夜幕中固执地等待买家的老太太，我不禁又想起福贵，想起福贵疮痍满目的一生，和他漫漫几十载对“活着”的坚持。

  我想，我忽然有些懂得福贵了。

  活着，不仅是一种状态，更是一种姿态。

  正如余华老师在《活着》这本书的韩文版自序里所言：“活着”，在我们中国的语言里充满了力量，它的力量不是来自于喊叫，也不是来自于进攻，而是忍受，去忍受生命赋予我们的责任，去忍受现实给予我们的幸福和苦难、无聊和平庸。

  谁说不是呢？

  人生在世，长年孤独也好，频遭苦难也罢，在种种不幸面前，唯有倔强地活着，才能迈过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坎儿，与那些不如意挥手告别！

  想及此，我不禁又想罗曼·罗兰的一句话——世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看清了生活的真相后依然热爱生活。

  唯愿，在尘世艰难打拼的我们，都能怀揣一分英雄主义，在历经沧桑磨难之后，依然能以从容的姿态坦然地接纳人生五味，乐观地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