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天缘与地缘里的怀川故事
(三)风
天缘与地缘里,最古老的故事是风,天地自然与人联系最多、最为密切的也是风。《中国三千年气象记录总集》里,共选入甲骨文卜辞338片,其中在001—057号拓片上,记录的资料全是风。
人类对气象与物候的记载,在我们中国,开始于殷商时期的甲骨文卜辞。在我们这个星球还没有文字的年代里,我们的祖先便深刻地体会到气象与物候对人类生存的巨大影响,于是他们以虔诚的敬畏之心,占卜气象与物候的变化。后来,用最初的象形文字,把占卜的内容刻在兽骨与龟板上,这就是甲骨文中的卜辞。大河之内的怀川,曾是殷商时期王天下的都会之地。因而我们可以肯定,那些出土的甲骨文卜辞,记录的几乎全是我们大河之内古老的气象与物候资料。
司马迁在《史记·货殖列传》中说:
昔唐人都河东,殷人都河内,周人都河南。夫三河在天下之中,若鼎足,王者所更居也,建国各数百千岁。土地小狭,民人众,都国诸侯所聚会,故其俗纤俭习事。
这段文字传达两个信息:一是殷商时期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在我们河内怀川;二是作为我们怀川先人的殷人,当时俗而成风的思维方式与行为方式,不仅已经纤细周到,而且日子过得大方而又节俭。但是,我们的先人,想问题与做事情的程式,能够细腻到什么程度,思维逻辑与行为逻辑,能够严密到什么程度,我们可以在出土的甲骨文卜辞中找到一些非常清晰的答案。
《中国三千年气象记录总集》中,我们的先人在甲骨文卜辞里把风分为九类:风与有风;禘风与令风;无风与不风;宁风与勿宁风;来风与四方风神、风名;小风与大风;暴风;延风;风灾等。我们的先人,如果当时不具备在事物的相同中区别出不同,在事物的不同中归纳出相同的能力,他们不可能在那些甲骨文卜辞里,把风的种类以及各种类型的风在日常生活中的用处,记录得那样详审而又层次分明。
001号拓片的释文是:“壬辰允不雨,风。”语译是:“壬辰日果然没有下雨。有风。”这里的“有风”与016-024号拓片上的“无风与不风”是相对的,是风在“有”和“无与不”,在概念上的清晰厘定,同时也对“无风”与“不会有风”作了严格的区别。这样一来,我们的先人就会在晴天乃至多云的天气里,安排各种农事活动、安排人类群体中的互相走访、祭神、祭祀、仪典、出行、征战等等。于是,就规定了在祭祀神与祖先活动中需要一定会有的阵风—“令风”,并且是贴着地皮、拂人脸面的阵风—“禘风”。这样说来,大禹治水成功后进入河内城的日子与气候,也一定是经过占卜了的,那应该是一个先是四方风神都来光顾河内的早晨,渐渐地、渐渐地转为“勿宁风”之后的“宁风”,风和日丽,天高云淡。那一定是一个非常祥和而又宁静明丽的日子。
甲骨文卜辞中记录的九类风,其实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有益于人类生活的益风,或者可以称为利风,另一类是有害于人类生活的害风,或者可以称为坏风。但是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不可能无风。一个无风的世界,是一个不可想象的世界,或者可以说是人类以及其他生命种类无法存活的世界。于是如何使这个世界多刮利风,而少刮害风,少使风肆虐为害,为灾,或者及早预报害风、坏风,的确是我们人类自古迄今都极为重视的事情。
殷商卜辞中的第七、第九类风,是暴风与风灾,也可以说是害风、坏风。045—057号拓片上,记录的都是这类有害于人与自然的风。045号拓片的释文是:“壬寅卜,癸雨。大骤风。”验辞是:“后来的天气,是起了暴风。”052号拓片记录得更明确,释文是:“戊寅大风困囗。”语译是:“戊寅,大风酿成灾祸。”这两则卜辞是对我们怀川风灾的最早记录,在以后的《五行志》、《灵征志》、《物异志》、《祥异志》以及各种《怀庆府志》与《河内县志》中,都对我们古老怀川曾经有过的好风与坏风,作过详实的记载。
《史记·本传》载:“汉武帝建元六年,河内失火,烧千余家。”《汉书·五行志》载:“永初二年正月,河内饥。是年,河阳城中失火,烧杀千余人。”失火的原因虽不可考究,但风在其中起到的作用,应该引起后人的注意。这是天缘与地缘不期而遇中给我们的怀川大地留下的痛苦记忆。正德《怀庆府志》载:“万历十八年,大旱,三月初三日,大风昼晦,民大饥。”《武陟志》载:“天启六年雨雹,大风裂瓦拔木。”《修武志》载:“乾隆三十九年二月初十日,风霾。”等等。在内陆地区,特别是我们怀川三面环山的川地,风直接造成的危害,其实并不是太多,然而起始于风,紧接着是雷、电、雨、冰雹、大雪、旱、水、火造成的灾难,却难以计数。风是大自然的表情,气象与物候的脾气,或者是大自然在极端气候中暴戾的情绪。
宋玉是战国时期最懂得自然美的文学家,但是他在《风赋》中也只能这样说: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蘋之末,侵淫溪谷,盛怒于土囊之口,缘太山之阿,舞于松柏之下,飘忽淜滂,激飓熛怒。耾耾雷声,回穴错迕,蹶石伐木,梢杀林莽。至其将衰也,被丽披离,冲孔动楗,眴焕粲烂,离散转移。
风,是气象与物候冷热冲突的结果。一位当代诗人这样写道:
热空气腾腾上升/冷空气匆匆前来补充
于是/便有了呼呼的风
这就是风:春夏秋冬,无穷变幻;急旋缓舞,姿态万千。或柔情似水,含情脉脉;或雄姿勃发,气壮河山;或如泣如咽,如歌如诉;或咆哮怒号,动地惊天……自然意义上的风是这样,人文意义上的风也是这样。
我们怀川地处温带,加之三面环山的特殊地理环境,自古以来就不是产生极端气象与物候的一方水土。道光乙酉年《河内县志·金石志·武德于府君等义桥石像之碑》中也言之凿凿地说:“惟此区域,号称旧邦,舜禹怀覃之地,殷周畿甸之土,晋启山阳,郑锡河后,后赵称都,入魏为镇……自兹以还,为河內下邑。”豫北重镇、河朔名邦的怀川,“北通燕赵,堂堂之风相洽;南引巩洛,穆穆之化奠清;西瞻轵塞,则连山万疊;东望平皋,则广野千里……车马之所混□,舳舻之所湊集,颇是一都之要害,实为三魏之达道。”又为“……沇、溴双吐,丹绝并纳,势等周原,美齐陆海。袂散成帷,人萦若綉,礼乐尚繁,风仪未革。”等等。这是一方土地古老的光荣,覃怀底绩来自大自然的“堂堂之风相洽”与“穆穆之化奠清”。尽管历来地处要害,为兵家必争,然而人间的烽烟际会尘埃落定之后,三百里怀川依然还是气候宜人风和日丽的天气。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