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南太行白松岭自然生态保护区内,却正是一派青松滴翠、杂花生树、鸟儿鸣唱的大好春光,俨然将人间将尽的芳菲皆收于此,尽情向游人展示春的色彩,春的魅力。尤其是位于海拔1100多米的黄花岭,那漫山遍野的黄花金光灿灿,熠熠生辉,在四周青山叠翠之中,显得那样的高贵典雅,气度不凡。黄花岭,若不是天庭美景的折射,便一定是司春女神头顶上的金色花冠。
我们一行数人在保护区管理局局长李迎建的陪同下,行走在黄花丛中曲曲折折的山顶小径上。说实话,此时此刻,一向豪气十足的我,面对如此锦绣山川,却没有了往日指点江山评说美景的风发意气,只是机械地跟在众人后面,人走我亦走,人停我亦停,五尺男儿,也竟生出了人比黄花瘦的感觉。昨天夜里,李迎建讲述的发生在七十年前黄花岭云台村的一则悲惨的故事,直到此时还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挥之不去。
故事往往是失落在民间的历史。我真的没有勇气再去重复这个血淋淋的故事,因为这个故事和我知道的余秋雨先生愤慨地想对那些傲慢的欧洲人说的一句话合在一起,深深地刺痛着我的心,“我们中国人切实做了太多的对不起自己人的事,却几乎没有做过对不起外国人的事。”作为炎黄子孙,我为李迎建讲的故事和余秋雨先生的话感到莫大的羞耻。
陷于痛苦的我,纵然满目都是被人们比作黄花闺女的金灿灿的黄花,但任它怎样的活色生香,娇艳欲滴,也都是茫然相对,没有一点儿感觉。就连平日极喜爱的小蜜蜂那嘤嘤嗡嗡辛勤劳作的号子声也惹得我心烦。只有从万绿丛中传过来的寒蝉那凄切的叫声,才给了我一点冷静自持的力量。
于是,那则故事的细节才渐渐地在我的脑海里聚拢,直到人物和情节都愈加分明。
故事发生在抗日战争时期。那时候,云台村北的天池岭下,驻扎着一个中队的日本鬼子,日夜守护着日军连通豫晋的战略通道。开始时,鬼子很少到村里来作乱,后来,每逢半下午就有十几个鬼子来村里祸害百姓,无恶不作。村里的男人们便聚在一起,议论鬼子常来祸害村民的原因,说来议去,最后认定是村头老李家的儿媳妇招惹来的,那小娘们长得太水灵,女人本就是祸水,好看的女人更是狐狸精,要不然,那些鬼子们为啥一进村就喊“花姑娘的干活”?经过反复商量,大伙儿决定除了这个害人精。于是,在一个万籁俱寂的深夜,十几个手持锄头、棍棒的年轻后生,无声无息地包围了老李家……
云台村的老人们都记得,那天夜里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就连山头树上夜夜常叫“苦啊、苦啊”的苦鸟,也在那天夜里噤了声。朔风呼啸的小山村,在无边的黑暗中上演了一幕骇人听闻的悲剧……
第二天一早,当太阳光早早地照射到这个山顶小村时,人们惊恐地看到了老李家血淋淋的景象,全家男女老少7口人全死在已经凝固的血泊中,那个漂亮的女人赤条条地大瞪双眼死在房前不远处的石阶下,分明在死前还进行过一番挣扎,最惨的是,连她两岁的女儿也血肉模糊地死在炕头上。当时,还有人指着那女人的尸体恨恨地说:“这娼妇真是个狐狸精,死了还像条大白鱼。”
事后,日本人照样来祸害大家,村里先后有5名被糟蹋的女人跳崖身亡。村里人迷惘了,祸害都已斩草除根了,为啥小鬼子还要来呢?
人啊,丑陋的人啊!我想,发生在七十年前的这桩惨案,仅仅是因为山民的无知和愚昧吗?如果我们后来人过分地指责这些鲁莽的山民的话,那么,当时堂堂的国民政府不也喊着“攘外必先安内”的口号吗?由此上溯到鸦片战争时期,林则徐、曹瑾等一大批仁人志士,不是也被清廷革职治罪以讨好侵略者吗?这真是中华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上最大的悲哀和耻辱!我在心底发出如是感慨。
雄鸡一唱天下白,善恶自有报应时。七十年前,发生在云台山村那则故事里的角色后来都得到了各自的报应。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浴血抗战,终于打败了日本法西斯,驻守在云台村的日本鬼子彻底地滚出了这个美丽的小山村;酿造惨案的山民们,在建国初期,人民政府曾对他们进行过法律追究,并将当时的主谋人逮捕归案。但毕竟是发生在特殊年代的事,又非一人所为,故关押不久就把他释放了,听说这个人回来后就疯了,也挺可怜的。当人性复苏之时,他对昔日的兽性是绝对无法承受的。当然,无辜的死者却可以九泉瞑目了。
如今,为了建立国家级自然生态保护区,云台村及周围的榆树坪、封门口三个村的村民,毅然舍弃了祖祖辈辈生存了几百年的热土,留下了祖宗的坟墓,高高兴兴地搬迁到了山下,完成了一个由思想封闭到行为开放的嬗变过程。春夏秋冬,日月交替,七十年前的故事也就慢慢地被岁月尘封起来了。
一阵微风吹来,漫山遍岭的黄花发出淡淡的清香,欢快的游人在花丛中时隐时现。我想,有机会,也得把云台村昔日的故事讲给他们听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