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学的老师换了好几个，记住名字的只有一个，是我的班主任老师，教我们语文，叫秦尽笑。

  他这名字不但全班连全年级都知道，因为有点特别。但是同学们都认为，他的名字和平时的面部表情严重不符。

  秦老师的脸很周正，棱角分明，眼睛很大很凌厉，特别是他生气的时候，眼睛稍微眯起一点，就显得小了但更咄咄逼人，由不得同学们不怕。怕是怕，但大家都喜欢上他的课，因为他肚子里知识多，讲一篇课文的时候引经据典、深入浅出，很吸引人的。

  小学六年级的时候，秦老师搞了一个课外写作小组，把全班作文好的同学集中在一起，记得大概是六个人吧。这个小组的成员不享受任何优惠，各门功课不许耽搁，下课后卫生照常打扫，等大部分同学放学走后我们留下，秦老师做课外写作辅导。

  我就是被秦老师选中的课外写作小组成员之一。

  孩童时代谁有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好心性呀，都贪玩。所以，看见别的同学放学后高高兴兴玩耍去，自己却仍然坐在教室兢兢业业写文章，谁有那个耐性？于是就捣乱。秦老师出了题目让我们写，自己坐在讲台上监督，看见谁和谁交头接耳扯淡不认真写，就掰一截粉笔头放食指上弹谁的脑袋。秦老师的粉笔头弹射得很准，专找脑门子，哪个捣蛋鬼一不小心露了马脚，脑门子上就“嘣”地挨一下。

  就这也不能阻止我们捣乱，于是有一天秦老师终于发怒了。

  那天秦老师布置了课外作业，我们先是好好地端端正正坐着写，但很快就支持不住。窗外和风丽日鸟语花香的，放学了我们还得继续憋在教室里，心里很不愤的，一个人朝窗户外面看，剩下的几个也都看，还学鸟叫，还以为秦老师顾自看教案没发现，都得意洋洋。谁也没发现秦老师已经悄悄走过来，站在我们身边了。一个同学发现险情后惊声尖叫，大家才回过头来，等看见秦老师生气变小的眼睛时，已经晚了。

  秦老师双手摁在课桌上，瞪我们，还没等我们反应过来，他的愤怒已经爆发，猛一下就掀翻了桌子。这下子热闹了，课桌上所有的东西，钢笔水笔记本，乱七八糟四分五散被甩到地上，吓得我们忙齐刷刷立正站好。

  一顿训是少不了的，大家都噤若寒蝉，偏是一位同学不服气，小声嘟哝：“还尽笑呢，尽哭还差不多！”

  偏是秦老师耳朵好用，一下子就捕捉到这话，更是气得脸上肌肉都变形，空气一下子更加紧张，谁也不敢大口喘气了。

  良久，秦老师才开口。

  秦老师说，我叫秦尽笑，是你们的老师。老师是干什么呢？是教你们学知识的。学好了知识，等将来用得到的时候，你们才会笑，要不然才会尽哭，不是我，是你们！

  秦老师说，我现在对你们少一点笑，是为了将来你们笑得多一点，尽笑，尽开颜，懂了吗？

  秦老师最后说，让我的学生长大后尽笑，是当老师的心愿，但愿你们能理解我。

  秦老师说完转身丢下我们走了，我们愣怔片刻后，赶紧重新收拾课桌书本，安安静静坐下认真写字。

  几十年过去了，忘却了很多事情，但这件事和秦老师说的那几句话，一直停留在我大脑的记忆屏幕上挥之不去。

  当然，秦老师爽朗大笑的镜头，也有留存在我脑海深处的，那是他的学生考出了好成绩，或者班上谁得了什么特殊荣誉，他就笑得很响亮，笑得很生动，很有感染力。

  几十年过去了，秦老师桃李满天下，但自己却老了，退休了。秦老师在家颐养天年，读书写字作画。逢过年过节，他的学生们都到家看他。我看见秦老师的客厅挂着一幅画，却不是他自己画的，是他的一个学生送的。画面上是两棵树，一棵桃树一个李子树，树上结满了果实，题名“桃李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