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间,从报社副刊部调到财务部已三年有余,开始一种不写稿的报人生涯,常常让我愧对《焦作日报·山阳城》这块金字招牌。尤其是文友们因彼此交往日稀而产生的抱怨,更让我汗颜和于心不甘。
周末,已答应陪家人郊游的我,在车子启动的瞬间,突然望见远方的一带青山,一阵心悸,失声道:“妈,咱回老家吧,回陵川……”话音未落,热泪潸然。
自打父亲和爷爷去世后,我的心像断线的风筝,一直在随风飘摇,不停地寻找着归宿。潜意识里,总感觉那些逝去的亲人,他们的灵魂都好似回游的鱼群,沿着太行山间的一条条河谷,向大山深处游去——因为我们的祖先来自那里,我们的老家在那里。
四年前,正是这个满山红叶的季节,无法排遣的思绪逼迫着我身不由己地向大山走去。在保营、光嵩两位挚友的陪伴下,我竟然徒步一百公里山路,回到了那个我从未回过的、并且由我向上已有十代先人没有回去过的老家——山西陵川丈河村!
在丈河,我见到了祖先李国臣留在丈河的兄弟的后人,凭吊了成就李国臣硬汉性格和不死神话的陵川悬空寺,还有承载这方热土上淳朴乡民文化信仰的丈河小灵山。
在丈河,李氏的族人虽然遗失了家谱,但全村上下妇孺皆知,二百多年前,丈河社首李国臣两袖清风建寺庙、为证清白跳悬崖的故事。
丈河,是祖先李国臣的无字碑;丈河,也是祖先李国臣的伤心地。因为,最伟大的人也最脆弱,最无私的人也最伤不起啊!
清朝嘉庆九年即1804年,祖先李国臣养好腿伤后举家南迁到焦作九里山,从此再也没有回过他的出生地。
后来,我把那一次寻访的经历写进了文章《回故乡之路》发表在《焦作日报》上。焦作著名编剧杨林告诉我:相宜,看过你的那篇文章后我真的落泪了,你在200多年后还能追寻祖先的故地,寻访到自己的精神家园,无愧于列祖列宗啊。和你相比,我们连祖先在哪里都搞不清楚,想光宗耀祖都找不到庙门,大不孝啊!
妹妹也曾评价我,只有你们这些男孩子,才这么重视自己的出身和家族的来历。
当车子缓缓驶进丈河村新建的村口大门时,一缕温情悄然划过我的心海——丈河的先人们,您的子孙看您来了!
我和妈妈、妻子、妹妹、弟妹、侄子、外甥、外甥女一行8人,沿着崎岖陡峭的山路,一口气爬上了镶嵌在23丈高悬崖上的丈河悬空寺——南宫庙。几位工人正在整修破旧不堪的庙宇和坍塌的地基,修葺费用来自村里唯一的企业和善男信女们的捐款。一位工人告诉我:“主持修庙的是村党支部书记石爱国,说是搞旅游开发,总投资有50多万元呢。”
我说:“这不是修庙,是维修文物,要慎重,要修旧如旧,所有能用的材料都要用在原处,不能用的材料要照样重制。所有的文字、图画和碑刻,都要原地保护,千万不要乱动,一动就搞不成旅游开发了……”
工人答道:“你可以找石爱国书记讲一下,村头的企业就是他的,他正在那里。”
聊了会儿天,又照了照相,耽搁了不少时间。等下得山来,进到村信用社的院子里洗手时,一位干部模样的人急匆匆赶过来问道:“你们就是李国臣的后人?”
见我点头应承,他赶紧把我让进办公室,解释说:“我是信用社的主任,姓申。村里的石书记听说了你,打电话专程让我留一下你们,说有要事。他马上就到!”
正说话间,一个精瘦的年轻人挑帘进屋,惊喜道:“你就是那个写文章说李国臣修庙跳悬崖故事的记者?哎呀,可把我找苦了!前几天我还开支部会商量去哪里找你呢,这下可好,你自己送上门了,哈哈……中午我要请你吃饭,咱俩好好唠唠。”
我推辞说要赶路,得早些回去。石爱国不乐意了:“咋了?回老家了还跟自己家人客气?我可也是个焦作人,我的工作关系,还有老婆孩子如今都在焦作,我是2005年自己回乡来办企业的,咱俩可是正经的老乡啊,不吃个饭咋行?我代表党支部宴请你们全家——我主要是想听听你对故乡搞文化旅游开发的建议。”
恭敬不如从命。饭前,石爱国除介绍南宫庙的维修工程外,还带着我参观了他投资100万元新修的丈河小灵山上的青石步道和山顶上历史悠久的祖师庙、三官庙、娘娘庙等人文景观。
站在200多米高的山顶,丈河村景一览无余,村前崖壁上的南宫庙与村后山顶上的祖师庙遥相呼应,村子里还有一所古香古色的孔庙,佛道儒三教道场集中于一村,一条河流在村前村后画了一个大大的“S”型,自北向南,曲曲折折地隐入山岚烟霭中,最终汇入丹河、沁河、黄河。
指着村正中一处园林式的崭新建筑,石爱国得意地说:“那是我投资50万元才建成的别墅,与其说是个别墅,还不如说是个宾馆,我就是想在村里带个头,带领大家搞文化乡村游。”
按照石爱国的设想,在山后的河道里,先修筑一个原生态滚水坝,蓄上一池碧波,“让小灵山满坡的白皮松的影子倒映在水中,同时请专家对全村数十处清代民居进行统一规划,搞成宜居住、宜游玩、宜摄影、宜休闲的农家游项目。如果村里的旅游搞起来了,我就把村头的工厂关掉,改成快捷酒店。”
我满腹狐疑地问他:“你放着好好的企业不做,放着大钱不赚,为什么一定要搞风险很大的乡村文化旅游呢?”
“哥呀!”石爱国掏出了心窝子话,“钱赚多少才是个多呀?人一辈子又能花多少钱呀?不是兄弟唱高调,我这人钱多了就光想做好事,想造福乡里,想青史留名了,真的!”
他说,这些年他每年都要拿出大量资金为大家办好事,整修道路,救助孤寡,维修文物,资助教育,访贫问苦,过年时全村老人每人发一袋米面、一壶油,高寿老人另加500元钱。选举村党支部书记时,全村42名党员,他得了41票,他那一票投了别人。
石爱国恳切地说:“哥呀,你的祖先李国臣一身正气修了南宫庙,英名流传至今。我想向他学习,维修村里的所有文物,发展旅游,造福乡里。等到庙宇修好后,我请你这个正宗传人写碑文好不好?”
我赶忙道:“我是李国臣的家族传人没有错,但你石爱国和村党支部才是李国臣身上那种民族精神的正宗传人!”
告别了石爱国,告别了丈河村,我们沿着河边的乡间小路顺流而下,沿途欣赏着峡谷风光,咀嚼着金朝赵安时撰写的《大金泽州陵川县古贤谷禅林院重修弥勒殿记》中的一段文字:“太行之间,山灵而水秀,地幽而势阻,峰峦缭绕,岩谷深邃,中有平原,传记称为古贤谷,盖古贤圣之所居也。旁有九仙台、齐云峰、参园洞、清凉泉,真灵圣之福地也。”我不禁喟叹:“古贤圣之地,自然会有古贤遗风!”
流经丈河村的这条河,俗名叫丈河,地理学上的名字叫东廖河,是丹河的一条支流。上世纪80年代,人们在这条峡谷里的西瑶泉村发现了古人类的生活遗址。在村北一处宽13.5米、深约10米、高5米、占地面积为135平方米的天然洞穴里,发掘出大量的石器、动物骨化石等。经考证,均属于旧石器时代晚期。
正是在这条山谷里,一个叫参院村的自然村里,今年夏天人们又发现了一万年以前的几幅岩画。岩画分为上下两层,主体部分有三个内容:第一幅画的内容为“驯牛”,画上有一头硕大的公牛,双角突起。牛的后方像是几个人在赶牛,前面也像是一排人,手举长棍,指着牛。第二幅画是“舞蹈”,在下层的左边,可以明显看出双人联手起舞的样子。第三幅画是“交媾”,在下层的右面,一人双膝跪地,双手撑地,长发垂地。另一人呈站立形,头俯视,头发垂在下面人的背上,手抱着下面人的腰,显男女交媾状。
一幅活生生的图画浮现在我的脑海里。这些比比皆是的文明遗迹,不正是被生生不息的民族精神,为后代孕育出人文化的大山、河川,孕育出一个个家族、一处处村庄、一座座城镇……
本来,作为一名焦作人,我回归故土,是想寻找自己的家族之根。没想,却遇到了一位同样是回归故土、造福乡里的焦作人石爱国。如今,他正带领丈河村的乡亲们,自觉实践和延续着中国古老文化的发展道路。文化,很像一株大树。只要你能寻到根、浇到水、施到肥,她就一定能够枝繁叶茂、硕果累累。
我庆幸,我和乡党石爱国,都找到了自己的文化之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