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郜希贤/诗篇

  棉

  大田之上，棉用无数双小手

  合力将去年那场雪

  抬出了地面

  一片平静的白，立于小寒

  冬季还没到来，天空走雁

  一村人忙着浆衣纺线

  种豆得豆，种瓜得瓜

  而种下的雪花长出来，也开六瓣

  却不叫作雪花，叫棉

  一对失散的姐妹，千里万里

  心也相连，魂也相牵

  年年都要路过乡土的戏台

  一种叫狼尾巴的草

  山地里，长着一种高挑而野性的草

  有风或无风

  它都会举起一把扫帚

  狼走之后，留下的尾巴也叫猖獗

  它大摇大摆过河，进村

  藏起一对獠牙

  贴近月光下的马坊

  日子里的狼尾巴，再青再嫩

  村人却不愿吃它，牛羊也不愿吃它

  众草之上，数它的影子又黑又长

  年老的人，还要把狼尾巴搓成火绳

  搭于雪夜，照见一段传说

  顷刻间鲜活

  忍冬花

  我的命运对应一场大雪

  黑暗中的路，需要憋住多久

  才能够走完

  雪地上走过来的人啊

  请不要试图移栽我。不要

  你们好心的爱情，只会让我在太阳下渴死

  玉米

  只要幸运落地，就要打开天眼

  精气向上，托起尘土的另一种行走

  生平是风也是雨，颈上一枝经幡

  扑面的痛，锲入苍茫时空

  生也有节，不叫弯曲

  纤纤之身，立地顶天

  当季节的原色一点点褪尽

  西风中，有一颗老泪滴在玉米的穗上

  贼豆

  整整一个上午，父亲都猫在一片田里捉贼豆

  毒日头下，父亲说，贼豆不好捉哩

  如今头发白完了，贼豆也没有捉完

  我看了，贼豆的长相跟豆的长相十分相似

  没有经验的人，很难一眼认出

  据说，村学校有一名生物老师捉贼豆

  只一晌，就制造了几十宗冤假错案

  在乡下，年年都要出动很多的人捉贼豆

  可无论怎样清剿，仍有一些贼豆

  隐于乡野，或流入粮仓

  于无声的自然里传宗接代

  贼豆也是生灵，生来有名有姓

  这，可能是造物主一个疏忽

  轻易的恩准，竟使贼豆的羞赧

  千百年不能退出

  白菜

  在塬上，我不止一次地感慨

  一棵白菜的白

  她怀抱纯净，气节天成

  贴心要爱死，一片泥土

  秋分雁鸣，寒月无音

  草木的凝重里，白菜举起泪花

  打量内心的尘世

  走过的岁月都像轻梦

  一双看不见的手，皈依了天意

  从春到秋，白菜，只用生命里的白

  跟时间对话

  一日里，如果白菜放松了操守

  把心解开

  她，很可能成全天下

  一朵最为硕大的菊花

  又见苦菜

  无声无息，那一洼苦菜

  年年都要从节气里长出

  长出来就要看见黄河水

  看见洁白的云影与雁

  大手捂不住的日子的窟窿

  苦菜一跃，作过苍天的补丁

  所有懂得感恩的人，今天都该列队

  向苦菜的寂寞垂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