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廿八年正月十五午后,沁阳县南寻村土地庙内几千号人翘首以待,对台戏即将开演。这里元宵节唱对戏由来已久,怀府八县甚至山西晋城都有人来凑热闹看大戏。对着唱的两个戏班子,一是南寻村的杨宝怀剧社,一是武陟的李蛋黄戏剧社,此前双方多次递手,杨宝略占上风。
杨宝,大个,一表人才,擅唱小生,人称“盖八县”。其嗓音,夜深人静时,十里可闻。拿手戏《张春醉酒》,唱至酣处,稍作饮酒状,撩开戏服,观众可见其胸部通红冒汗。一次应急替场,随手抓顶帽子往头上一按,挑帘登场亮相,台下观众嗷嗷大叫:“帽子戴歪啦!”其牙关一咬,脖子一扭,脑袋一晃,头上帽子随即端端正正,观众连连叫好,戏功可见一斑。
杨宝剧社一干人皆不识字,学戏前预先分好角色,打听哪里唱戏,便一起出动,在戏台下抢先占好位置,各自对准角色,强记台上演员道白唱词,一般看过两遍即可传凑演出。为学大本戏《泰山图》,他们跟定一个戏班子,转场两个月,回来排演后连演二十天。
再说武陟李蛋,长得五大三粗,善扮武生,和杨宝几经较量,自觉戏功名气均稍逊一筹,心中不快,人称杨宝“盖八县”,其自称“盖九洲”。
那年元宵节,李蛋与杨宝较上真劲。抓阄结果,杨宝占南面舞楼,李蛋据西面戏台。杨宝唱文戏《凤仪亭》,李蛋演武戏《三岔口》。双方约定,三遍锣鼓响罢,不唱垫戏,只演正本。
庙内观众全都站着,挤满扎满,头挨头,身贴身,挤扛不动。开戏后,但见人群似被狂风刮过,一会儿倾向南面,一会儿倒向西面,一波涌着一波,喝彩声、呐喊声接连不断,无数个小孩儿尖叫着、哭喊着,在密集的人头上爬来爬去寻找爹娘。
半个时辰过去,人头齐刷刷扭向李蛋的戏台,杨宝这边急啦,齐声高喊:“演《沾蚂蝍蠡》啦!”——这是谁也没看过没听说过的戏!于是人头又齐刷刷扭向南面舞楼方向。
须臾,杨宝向西面戏台瞄了一眼,台上幕前竟空无一人,知道大事不妙,来不及打招呼,顾不上卸戏装,从后台掂起一把砍刀纵身跳下舞楼,在观众头上迅跑几步,冲出庙门,向东北飞奔而去。跑出半里,回头见李蛋率人手持刀枪飞追而来。
约五里,杨宝跑进一个小村,翻墙跳进一家院子,院内无人,墙边有一口水井,其毫不犹豫,纵身跳入井内,谁知竟是枯井。
俄尔,李蛋等人破街门而入院子,匆匆搜寻一番,未见杨宝踪影,又匆匆奔向别的院子。
此后,杨宝和李蛋再没碰面。
越三年,元宵节散戏后,杨宝在南寻村北一片芦苇园中,为女人事,被手持凶器的多人围住,他赤手空拳,几经格斗,踢翻两人,终因寡不敌众,被砍身亡。
二十多年后,族人为杨宝迁坟,打开棺椁,未见杨宝头骨。
而今,杨宝剧社一帮人均已作古,五十岁以上的村人也只听说过杨宝,好在《沁阳戏曲志》上有其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