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此生我所最敬仰的、最对不起的人,就在2002年4月2号走完了平凡而伟大的一生。您没有遗言,卧床数年,昏迷多日,靠点滴维系。我因工作原因,未能守在床前。记得那天我正在高速路边植树,大哥的电话传来,犹如晴天霹雳,击打着我的心灵,我的心一下子跌到了低谷……一路颠簸摇动,一路雾霭沉沉。泪眼看到车外柳树发绿,桃花泛白,我禁不住热泪滚滚,痛哭流涕。当我赶到家时已按照家乡风俗,父亲着寿人服饰,面目慈祥,静静地躺在当屋的木板床上。那一刻,我大脑一片空白……
再有几天,就是父亲的祭日。父亲离开我们已经整整十年了,母亲也离开我们十二年了。十年的时间,我们就像蒲公英的花絮飞离了故乡,飞离了父亲和母亲长眠的地方。许多时候,只有父亲母亲相互陪伴。空中的百灵鸟 ,偶尔会在您的周围盘旋,荒冢边的野菊花则永远守护着您。
父亲,1921年3月21日出生于农民家庭。一生务农。解放前夕,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先后当过大队保管、会计、副支书、支书。父亲的一生光明磊落,乐观豁达,坚忍不拔,虽然没有取得显赫功名,但活得实在,活得充实,活得坦然,活得无怨无悔,活得圣洁而淳净。一生辛劳,充满着奉献,平凡中显示着伟大。
从我记事起就是“文革”年代,母亲身体一直不太好。父亲在大队当干部,总是忙里忙外。由于我们兄妹多,父亲有时在工作时间还要到家里干些家务。由于当时政治环境、居住环境都不太好,为了不让别人说闲话,父亲总是提醒要把那扇小街门关上。这样邻居从门口经过,就不会看见院子里忙碌的父亲。
我小的时候,基本上没有什么玩具。父亲也不是手巧的人,也不能给我造出像样的玩具。印象中,父亲把五哥从外村带来的小皮轮,用两个木棍夹住,让我推着玩。就这样一个简单的玩具,让我高兴得不得了。让我感觉简直就是一部小推车了。一天到晚,我推着它疯跑。跑热了就解开衣服上的扣子,让冷风吹拂火热的身体。到家后,父亲一边把衣服上的扣子给我扣住,一边用手擦我头上的汗,一边说:“看把你热的。”
父亲为了让我吃上几天饱饭,向郑兴妈借了七毛钱,带着我就去浚县看望服兵役的大哥,下了火车我真是太饿了。父亲就给我说:“天亮后,部队有白馍馍。”我闭着双眼伏在父亲的后背上,父亲艰难地前行着。天亮后还未赶到部队,我饿得实在不行,父亲就在路边的起伙店,说尽好话让店家施舍给我半碗面条儿,那好吃的感觉我至今难忘……而父亲只喝了几口面汤。
父亲读过几天私塾,喜欢讲三国道水浒。记得父亲在给我讲《西游记》中的孙悟空时绘声绘色。他说道,孙悟空离开花果山去天宫时,对小毛猴说:“孩儿们,我到天宫走一遭,十天八天就回来!”此时,我会听得入迷,如身临其境。记得父亲还有一次给我讲《三国演义》中的“空城计”,讲到高兴时还会哼上几句:“我正在城门楼上观山景。”小时候这个故事我听了不知多少遍,并不知道有什么意义。现在想来,父亲想让我懂得机智多谋,遇事不慌,碰到困难只要有勇气、临危不惧,就能够置之死地而后生的道理啊!
父亲性格倔犟,母亲脾气不好,我们兄妹又多。在那缺吃少喝的年代,父母经常吵架。我记得两个人吵了嘴,能几天不说话。吃饭的时候,母亲就让我去叫父亲。父亲默默地吃完,也不说一句话。父亲、母亲有时候吵得厉害,父亲就会离开家,到周边的集市上赶赶会,转转圈。还会买上半斤筋骨条和一些水果糖。父亲只吃一个,把剩下的全拿到家。当我闻到香味、甜味的时候,就知道父亲回来了。还有一次,父亲又和母亲吵架了,父亲一气之下,身上发烧,就生病了。母亲给父亲熬了碗姜汤,想让父亲喝。我当时很紧张,怕母亲端给父亲时,两人再吵架,就拦住母亲说,“让我端吧。”母亲把我推开,自己端过去。父亲接过碗,喝得干干净净。此时我才明白,他们心中也有爱啊!
父亲曾很自豪地跟我说:“论打算盘,白庙村没有谁比我强。”父亲教会了大哥、二哥、五哥,就很想把这本领传给我。父亲教我背口诀,教我三变六,四变八。但我始终不能让父亲满意。后来父亲教我乘法除法,而我真的不开窍,怎么也学不会。父亲也有些失望,生气时会很灵活地“啪啪啪”打个“凤凰双展翅”,嘴里还会说:“这有啥难的,你的哥哥都学会了,你怎么就学不会呢?”父亲又教我一段时间后,便问我:“你到底想学不想学,如果不想学,也就不难为你了。”当时我想,父亲是希望我说“想学”,可我却低着头说:“我真的不想学。”父亲无奈地摇摇头,就再也没有教我打算盘。但父亲却用失望的目光告诉母亲:“小重不如他的那些哥哥。”
在那凭工分分口粮的年代,由于我们累手大,缺劳力,像我们这样的缺粮户,家里闹饥荒是很正常的事。孩子嗷嗷待哺,等米下锅,常常难倒父亲,父亲有时会安排母亲尽义务为生产队补麻袋。上百条麻袋,一补就是半月二十天,母亲有时会很不耐烦,父亲就会说;“补吧,补完后再把麻袋底搜和搜和,兴许还会搜和出点粮食呢。”就这样,母亲一季下来补麻袋还能补出十斤八斤粮食。父亲,为了养活我们,您真是用心良苦啊!
记得那年暑假,我到村北责任田干活,几个群众围过来问我:“你是读书人,你说毛主席的话对不对?”我不假思索地说:“当然对了。”“那你说现在苏联还是咱中国的老大哥吗?”我一阵茫然。回家后我把我的困惑告诉了父亲,父亲语重心长地说:“孩子,你还需要读书啊。”您随手把一本刚从乡政府领来的《邓小平文选》拿给了我。父亲,现在看来,您拿给我的不是《邓小平文选》,而是您的聪明才智啊!
父亲走了!我知道您去了一个很远很远的地方,那个地方都说是天堂,一去再也回不来了。我很想知道,天堂里是不是大集体?搞不搞“运动”?有没有生产队?您需要干私活的时候,怕不怕别人说闲话?那又有谁为您关上那扇小街门呢!
父亲走了!我很想念您,不知道您还会不会时常跟母亲吵架。您怄气的时候,身体不舒服的时候,母亲身体又不好,谁给您端碗姜汤呢!
父亲走了!您一生贫困,没有吃过一顿肉,您生气时,会到集市上买半斤筋骨条和一些水果糖,自己吃一个,剩下留给我。现在我多想加倍偿还您的爱,让您体会体会现在的好生活。但是不可能了。您已经走了!
父亲走了,带着一身的疲惫走了!您把“空城计”中的哲理留给了我。现在我多想打开电脑,让您看看易中天的《品三国》。但是不可能了,您已经走了!
父亲走了!我会在您的祭日对您说,“不学打算盘,我很后悔!爹,对不起了!直到现在,我也没有学会乘除法。儿子让您失望了。”
父亲,在您周围盘旋的百灵鸟,就是您的儿子。它会永远停留在您的身边,为您歌唱那首好听的歌。
那是我小时候,常坐在父亲肩头,父亲是儿登天的梯,父亲是那拉车的牛。
忘不了粗茶淡饭,将儿养大。忘不了一声长叹,半壶老酒。
等儿长大后,山里的儿子往外走,
想儿时一封家书,千里循循叮嘱。
盼儿归时,一袋闷烟,满天数星斗。
都说养儿能防老,可儿在异乡,山高水流。
都说养儿为防老,可你再苦再难不张口。
儿子只有轻歌一曲和泪唱:愿天下父母平安度春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