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焱
那年你十八岁,刚刚褪去青涩,成为一个少年。
我站在一个山坡上,看着漫山遍野的油菜花,开出了喜气洋洋的一片金黄。
放羊的爷爷甩着羊鞭从远处走了过来,我拉着爷爷的衣角,爷爷抚摸着我并不光滑的脸蛋儿。
爷爷说山上有很大一个湖泊,湖泊里有美丽的彩贝,还有一棵一年四季都开着花的玫瑰树。
我知道爷爷又在骗我,我知道,玫瑰怎么可能一年四季都开花?
可是,年幼的我还是对山上的那棵一年四季都开花的玫瑰树心生向往。爷爷甩着羊鞭走远了,他的背影消失在我眼畔时,山坡上的那棵玫瑰树早已在我年幼的心里生根发芽。
第二年,甩着羊鞭的爷爷就永远的失去了再一次甩羊鞭的机会,爷爷弥留之际,我趴在他的病床前哭成了泪人。
我哽咽的泣不成声,我拉着爷爷那双竹枝一样的手,眼里噙满了泪。我鼻涕横飞的埋怨着爷爷,说他骗我,说他还没有陪我上山,看那棵一年四季都开花的玫瑰树,怎么说去就去了。
妈妈轻轻的扶起泪流满面的我,傻姑娘,山上什么都没有,哪有什么玫瑰树,那是爷爷为了哄你不让你跟他去山上受冻编出的故事骗你的。
那一年,我六岁。从妈妈的口中,我知道,爷爷口中所谓的那棵在山顶生长的一年四季都开花的玫瑰原来是一个善意的谎言。可是,山顶的那棵火红的玫瑰已经在我幼小的心灵里扎下了根,上天注定,我心里的这棵玫瑰树,在我心灵的沃土里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潜滋暗长。
那一年,你十八岁。刚刚长成一个英俊的少年。你从山外走来,肩上背着一个藏青色的背包。
那一年,我十六岁。梳着一个山里姑娘都会梳的羊角辫,我把羊角辫一分为二,所以,只要一跑起来,两个大辫子就会在我的肩头像敏捷的小鹿一样左右的跳动着。
记得你来的那天,我在院子外面洗衣服。你从我家低矮的门前走过,我抬头看了你一眼。
你身上穿着一身牛仔衣,脖子上挂了一个精致的小饰品。
我抬头望了你一眼,就那一眼,你那白净的皮肤,干净没有杂念的眸子就深深的吸引了我。你冲我笑了笑,我的脸一红,匆忙低下了头,装模作样的继续洗衣服。
一直到你从我家门口走远,我才壮着胆子跑到院子外面窥视你远去的背影。我知道,那一刻,我就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白天,爷爷根植在我心田的那朵四季常开不败的玫瑰。
我匆忙丢掉还没洗完的衣服,循着爷爷多年来一直走过得足迹,我爬上了不远处的山巅,我像发疯一样的在山上奔跑,甚至听见了风声。我知道,山的远方还是山,就算我跑再远,山上也只有树,所谓的那棵玫瑰树,根本就不存在,只是我心灵峡谷里的自欺欺人的臆想罢了。
后来,我们竟还会有故事发生。你是大山外面的孩子,却不知怎么会来到我们这贫穷的山村来上学。
也许是老天对我垂帘有嘉,或许是心中的那朵玫瑰包孕太久,太太渴望绽放。你,十八岁英俊的你竟然和我成为了同桌。
刚开始,我甚至不敢看你的眼睛,也许我是爱上你了吧!总感觉你的目光很深邃,仿佛四目相对时,我的一切秘密、心事,你全都能洞穿。
熟识之后,我带你去那棵曾经在我童年岁月里就根植于心生长着四季不败玫瑰的那个山坡上。油菜花开出了淡黄色的花朵,远远望去,一望无际的花海中,我们两个年轻的背影在漫天的花海里徜徉。
你说我的羊角辫子甩动着很好玩,我听出来你不太喜欢我的羊角辫。
第二天,我就让妈妈在昏暗的灯光下,给我剪成了“剪发头”。你看我把辫子剪短了,问我留了那么多年的头发,怎么说剪就剪了。
我从你看我的目光知道,你其实没有不喜欢我的头发。于是,我又开始有意地蓄起我的头发。
你常常给我说起山外的故事,每次,我透过你的故事,仿佛透过你略带哽咽的声音,我就能看到山外的世界。
我知道,我迷恋上了你。一直以来,你都把我当成妹妹看待,可我却早已把你当成我心里的玫瑰——一年四季、永不凋谢的玫瑰。
我知道,该来的总是会来。离别,也许命运早已决定好的事情。
我和你又一次来到了那个山坡上,只可惜是冬天。前一天晚上,刚下过大雪,山上的树木一片银装素裹。你眺望着远方,仿佛你透过那一望无际的皑皑白雪就能看见山外的霓虹,看见远方的家乡。
我的泪流了下来,我心里一阵暖意袭来,埋藏在内心深处的那朵妖艳的玫瑰一瞬间在这冰天雪地的寒流里完美绽放。
我忽然含着泪上前抱住了你,你身上的气息又一次让我陶醉了。你紧紧地把我搂在怀里,我那刚刚垂肩的刚长出来的羊角辫像一条游弋着的的小蛇散乱的钻进了你的胸膛。
你从脖子上取下了那条伴随你多年的刻有你生辰八字的吊坠项链,红红的项链绳,串着那一个水晶般的吊坠,在漫天的雪花飞舞中,是那么的晶莹,我拿在手中,擦了一把泪,转过身跑往了家的方向。
你说,多年后我们还会再见面。
我也相信多年后我们一定会再见面的。
我历尽千辛万苦,奋斗了多少个夜以继日,终于一纸录取通知书让我飞出了大山。
我心中原本快要枯萎的玫瑰慢慢的又舒展了腰身,在阳光下茁壮生长。
这么多年,你留给我的思念太重,而我留给你的念想太轻。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拿着你留给我的项链,灯火阑珊处,你的脸渐渐地在我的脑海里模糊了。
思念也许真得会慢慢瘦掉,玫瑰也许真得会在冬天里枯萎掉。是的,是玫瑰总会枯萎的。
若干年以后,每当我想起爷爷那个善意的谎言,你的脸庞就会情不自禁的浮现在我的脑海里。只是现在的我早已明白:当我失去你太久之后,包裹在我内心深处的那棵玫瑰,早已盛开在了沙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