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六抬头看看偏西的日头,摔摔鞋底上的泥,扛起锄头回到自家地头,把锄头望地上横着一放,就那么坐在锄把上。然后他小心翼翼地掏出怀里的一个小塑料袋,从里面摸出一张小纸条,然后又在袋子里掏出些烟丝,仔细地给自己卷了一支大炮筒。
点上火,一口青烟从口鼻喷出,他惬意地眯上眼睛,仿佛一天的劳累也随着袅袅的烟气消失在夕阳里。
烟抽完了,他也得回家了,孩子该放学了。家里孩子他娘嫌他没出息,就知道侍弄那一亩二分地,在孩子一岁的时候不知道去了哪里,留下个嗷嗷待哺的娃娃给一脸胡子茬的高老六。现在转眼十几年过去了,孩子的个子倒是比他还高了,但是高老六一直心疼着这个从小让他又当爹又当娘一手带大的孩子,除了读书上学,啥都不让他下手。
所以,高老六现在必须回去了,孩子要是放学他还没有把饭做好,他是会责怪自己的。
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一辆车,小轿车。那辆车就那么安静地停在那里,乡间的土路,那里不应该出现这样的东西。他小心翼翼地扛着锄头,想绕过去。他已经踏上了路边的田埂。车门开了,下来一个女人,叫出了他的名字,高老六。
他这才抬头,看到一个高贵的女人。面容依稀有些熟悉,只是那种高贵让他很有陌生感。他没有说话,他在等着。那个女人说,我想把孩子带走。
他恍然大悟般的认出了,这个女人就是他孩子的娘。高老六忽然在心里有很多的话想对这个当初放弃了婚姻放弃了他们父子的女人说,只是他嘴角抽动了几下,却依然是沉默。
女人说,我需要这个孩子。孩子在你身边,我不放心。而且,你也养不好,你知道的,想让孩子过得好,需要很多钱的。高老六还是没吭声,眼神望着快落山的太阳。女人急了,说,你能不能放个屁啊。高老六说,不早了,得给孩子做饭了。
女人忽然不知道要说什么了。
女人说,我会好好对他的,你知道,让孩子在你身边,不会有什么大的出息的,你也不想孩子跟你一样一辈子抗着锄头的。我给你钱,够你下半辈子花的了。
高老六把锄从肩膀上放下来,拄着锄把想了想,说,中。孩子你带走吧,至于钱,我不要。我知道我没啥用,挣来的那几个钱也都花在孩子身上了。孩子你带走了,我也用不着那钱。你要真有,就花在孩子身上吧。
女人也沉默了。过了一会,高老六说,我得想想咋跟孩子说了。你先回吧,等等我跟孩子好好说说。
女人说,不用了。她拉开后车门,高老六看到他那跟他一般高的孩子已经在车后座上,低着头。高老六一脸的惊愕,又慢慢平静。好一会,他拄着锄把,对着那个低着头的孩子说,跟你妈进城了要好好学点东西,别将来也跟你爹一样没出息。
女人开车走了。太阳已经落山了,但是在昏暗里,高老六一直冲着车走的方向张望,他想,孩子一定不舍得离开的。他想着孩子会从车窗里回头看他一眼的。但是他没有看到,直到那辆车消失在暮色中也没有看到。他自己对自己说,老了,眼神真的不行了,啥都看不清楚了。
回到家里,他没有做饭,因为已经没有那个必要了。他不会做饭的,他做饭只是因为孩子需要吃饭。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卷上一支烟,点燃后,他却没有抽几口。家里孩子的东西都不见了,这让他感觉心里有些欣慰,还有一些悲凉。
月亮还在天上,冷清的光线,透过几丝袅袅的烟,照着他佝偻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