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星期六,机关加班,赶忙托人往家里捎信,不然,八十六岁的母亲又要拄着拐杖,伫立在村口,任寒风吹拂白发,翘首远望……
我在县城上班,离家有十几公里,十多年来,每一个星期六下午回家,母亲总在村头接我,寒暑易节,风雨无阻。我常对母亲说:“我四十多岁的人了,怕啥?”母亲说:“那不中,见到你我的心才跌底。”
母亲4 0岁生下我这棵“独苗”,没过满月便下地劳作。用腰带把我捆在背上,割麦打场,摇耧撒籽。锄头遍秋苗时把我放在地中间那棵硕大的柿树下,一把蒲扇做床,一把蒲扇当被,母亲由地两头往中间锄,弯腰锄几下地,抬头望一眼我……
夏夜,一灯如豆,母亲摇着纺车,看着躺在蒲扇中的我伸胳膊蹬腿,眼里溢满幸福,轻轻哼着“月婆婆,明朗朗,开开后门洗衣裳,洗得白,浆得光,打发孩儿上学堂……”
母亲的奶我吃了7年。上小学一年级时,每天放学回家还一头扑进母亲怀里吃奶,直到把母亲的乳汁吸尽。
小学六年,每到期末我总为母亲捧回一张奖状。母亲总是小心翼翼地把奖状贴在堂屋最显眼地方。给我家那土坯垒起来的墙壁添了些许亮色,贴得多了,那满墙奖状竟成了我家的一景。后来拆老屋时母亲把奖状揭下来(连同母亲的一张合作社时期获得的劳模奖状)摞好,锁在箱子里,直到现在那厚厚的一摞奖状还完好地保存着。
十三岁那年,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入县立一中初中部,成为小学同学中的佼佼者。接到入学通知书那天整个村子轰动了,在人们赞扬母亲生了个有出息的儿子时,我看见母亲眼里盈满了泪珠。当时我穿的衣服都是母亲在油灯下为我做成,从纺线到织布到把白粗布染成蓝色或黑色,全是母亲一手操作。1 9 6 6年11月3日。我就是穿着母亲缝制的黑色粗布小夹袄在首都天安门广场接受毛主席的检阅。
我上初二那年,父亲病逝,留下孤儿寡母,母亲在生产队劳动,每天只吃两顿饭且稀汤寡水,硬是一口一口省下一点粮食,只要打听出村里有人进城就马上烙几张玉米面馍捎给我。如果一星期内无人进城,母亲就迈开缠过的小脚往返三十公里把干粮给我送到学校。
大学毕业后我在县城教育行政机关上班,至今已十一年。十多年来,母亲每天掐指计算,一到星期六下午,无论寒风刺骨还是赤日炎炎,就早早地拄着拐杖站在村头的公路上向前眺望,那苦等儿子回家的单薄身影已深深印在父老乡亲们的心里。不管邻人怎样劝解,母亲绝对是不见儿子不回家,即使回家了也是不见儿子不端碗。
母亲一生的口头禅是尽忠不能尽孝,“你是公家人吃公家饭要干好公家活”的教诲,促使我对本职工作不敢有丝毫的懈怠,我一直竭力地为忠孝两全奋斗着。
明天又是星期六,在老家村头的公路上,夕阳的余辉中,一定伫立着我八十六岁的母亲……
(此文写于1996年,母亲于2000年逝世,终年90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