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 岳
见他,是在他郑州经七路上的住所。虽然头晚上下了一夜的雨,空气还是有点凉。可他却说,“昨晚上睡得很好,今天一大早就起来了,生怕雨天你不来了呢。”他随和的问冷问暖,让座让茶,顿时消融了我这个无名小辈见大家时的拘谨。
他,就是作家张一弓。这位曾以《犯人李铜钟的故事》、《流泪的红蜡烛》、《张铁匠的罗曼史》、《春妞儿和她的小嘎斯》、《黑娃照相》等作品轰动文坛的河南开封籍作家曾在上世纪80年代连获三届全国中篇优秀小说奖、短篇优秀小说奖,多部作品被改编为影视剧,长期担任河南省作协主席,现任河南省作协名誉主席。
乍见张一弓,不觉略略有些失望,这位享誉海内外的名人竟是这样普通:一身简单的灰色装束、一双黑色布鞋、一副旧眼镜微微挂在鼻子上,说话间还不时站起来“调皮”地蹦跳着道:“谁说我老了,我一点也不老,我的身体好着呢,能吃能喝的。”他的这种“逍遥”态度与浑身透着憨厚朴实的味道奇异地融合在一起,让人忍俊不禁。其实,仔细说起来,张一弓他曾就职《河南大众报》、《河南日报》,不仅是记者的老乡,也与记者有着同行之谊,所以,消除了拘束后,我们的谈话氛围更加融洽。
“开封的三圣庙后街就是我出生的地方。”他仔细看我的名片,微微笑道:“西小阁院落里的树叶、阳光、满树洁白的槐花、捻线陀螺和那只会说三国语言的黑色八哥,都洒在我最初的记忆上。”
他说着推推眼镜,望向窗外,陷入沉思。“坑坑洼洼的老屋后墙上,我看见了铁青色的房坡。残缺的瓦片如钝刀刮过的鱼鳞,瓦棱里长满了苍老的瓦松,使人想起远古时代的黑松林。靠近屋檐,我看见一个小小的窗口。这个世界给我的第一缕阳光就是通过这个窗口吝啬地照在我的脸上……”张一弓回忆道,“所以,我眼中的第一个开封,就是胡同里的开封。”
张一弓的作品《远去的驿站》卷首篇就是《胡同里的开封》。虽说他是住在西小阁,可草市街、马道街、铃铛胡同、辘轳弯儿胡同、油坊胡同、耳朵眼儿胡同、花井街、财神庙街、文庙街、磨盘街、三圣庙街这些个地方都一直深深镌刻在张一弓心里,虽说好多年没有再重游这些胡同,可胡同里那几只喝足了露水的蝈蝈儿、月光下的露珠儿与墙角下的牵牛花依然还在他脑海中友爱地、健康地活着。
张一弓说,古城开封的胡同,有名气。单不说双龙巷、游梁祠街都是众人皆知历史名巷名街,就目前还保存良好的双井街、刘青霞故居也是历史留给我们子孙后代的一笔重要财富。开封悠久独特的历史、开封人豪爽好客的性格、开封的城市品格与开封的胡同和古旧的四合院是分不开的。他们不仅是这座古城骄傲的名片,而且与之相伴形成的民俗民风历经千载至今还没有消亡,如果想要领略这座城市的遗风遗俗,用不着去博物馆,去胡同逛逛就中!恬静的清晨、热闹的傍晚、走街串巷的小贩;见到生人就报告的大黄狗、闻到鱼腥味儿就溜出来的家猫、野猫;生得奇形怪状的无花果树、老槐树、榆钱树、石榴树;婀娜多姿的葡萄架、丝瓜架;鸟笼、鱼缸;早上的胡辣汤、油条、豆腐脑,中午的荆芥鸡蛋捞面、卤面,晚上的馍菜汤……这每一家一户的普通生活,就是我们这些老胡同、老房子沧桑历史的印证和延续。
说到兴奋处,张一弓忍不住地说起了家乡话:“咱那儿的开封话很是得劲啊,字正腔圆、抑扬顿挫,没有说那个地方的人听不懂的。有人说咱开封话土、俗,不登大雅之堂,就跟咱开封城一样让人第一眼觉得平凡、没看头,没有大都市应有的那种霸气和雍容华贵。可你待的时间长了,就自然会被这座城市的朴实无华和这座城市人民的热情好客所感染。著名学者余秋雨曾说开封背靠一条黄河,脚踏一个宋代,像一位已不显赫的贵族,眉眼间仍然器宇非凡,我觉得说得很好!”
“开封不仅是古城,还是文化名城。一砖一瓦、一梁一栋、一花一草,处处可观、可赏、可入画,黄河水下缓缓流淌的是泥土,是故事,更是一种精神。”张一弓深情地说,开封的美是水,开封的祸也曾是水,厚厚的黄河泥土之中的城摞城不正是我们黄河儿女那种锲而不舍的精神写照?如今的开封人民建设新区、改造棚户区,打造古韵墨香书店街、精心雕琢北方水城的水系,让世人可以在湖光潋滟、轻舟荡漾之中感受如悠悠汴河水一样流淌的宋文化,也是这种精神的延续。
说到这里,张一弓忽然兴奋起来,“河大西门那条小街的书摊儿还在不在?”在得到肯定答案后,他说,自从他1954年到郑州工作后,都很想念开封。近几次返乡后尤其想念河大西门的这条满是书摊儿的街道。这条小街紧邻河大,多少也沾了点书香气息。书虽是旧的,价钱是那样得低廉实惠,但却可以让人忘却了自身,将心灵寄存在书的世界里。开封就像这样的小街,那样得古香古色,那样得悄声不语,却让人痴迷、让人流连忘返。
会面的时间很短,很快。一不留神边已是中午时分,再不敢叨扰,谢绝了张一弓热情的邀约,准备起身告辞。
“如果有机会再回开封,可否让我带您去看看新的开封城?”
“当然可以。”张一弓微笑着,“我想那时候我眼中的开封一定是另外一种美丽且别具风韵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