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家一词,是北方人对挑拨离间、搬弄是非者背后赠送的“雅号”,“捣”字念重音,“家”字发轻声。如同称张仪、苏秦为纵横家,称宋玉为诡辩家一样,凡能称为捣家者,必定是在滋事生非方面有公认的本事而且捣龄较长、捣兴较浓者。“××是个捣家”,您甭问,此人能量之大,足以倒海翻江,准能折腾得上下左右神鬼不安。
语言上的恶意传播是捣家主要的从业方式,是所有拨弄是非者的共同特征,但在具体实践中又有一些细微的区别:一种是捣腾闲话。即把自己听到的闲言碎语悄悄转告当事人,以激起当事人对说话人的愤懑,并由此换来对自己的好感。这种捣家,多系初入道者,虽然居心不良,但还做不到挥洒自如,大开大合。如同跳蚤市场的小摊贩,忙忙碌碌经营些针头线脑,获取点蝇头微利。另一种是制售流言。与前者相比,此类捣家不仅仅是在流通环节上贩卖,而且着重在生产环节上制造。完全依据自己的需要和爱好,任意编撰子虚乌有的故事和情节,恶意传播,使当事人双方结怨,势同水火。捣术达到这种火候,已堪称捣族中的大腕了,足以傲视群伦,眼空无物。因而便可以发现大捣家鼓捣小捣家的互捣现象,如同公路上开皇冠车的欺负开桑塔纳的一样有趣。
既然恶意传播流言是捣家主要的从业方式,那么语言表达上的天赋就成为捣家“成才”的基本条件。可以肯定地说,几乎所有的捣家都是伶牙俐齿的巧嘴八哥。捣家最不甘寂寞,其串门和聊天的过程无不暗藏着祸心。当你一人独处的时候,捣家就会推门进来,甜言蜜语,舌绽莲花,一副诚恳贴心、肝胆相照状无以复加。先向你透点信息引你上钩,自觉不自觉评论起周围人事,当你要说的都说完之后,捣家就不露声色满载而归了。不经意间,捣家已把你的牢骚和怨愤添油加醋遍告所有当事人,在你毫无提防的情况下,为你挖下一个个陷阱。好了,你等着马失前蹄吧!看着别人对你由不满而结怨,捣家活像《十五贯》中的娄阿鼠,正爬在墙头上奸笑呢。
小捣看人点菜,心存顾忌;大捣信口雌黄,无所不敢。真正的大牌捣家对鼓捣人常有一种职业性的偏爱,越捣越上瘾,如饮酒自醉,渐入佳境;如制动失灵,刹不住车。意乱情迷处,上自部门长官,下至小民百姓,统统都成其舌尖上的玩物。这样做带点风险,一旦露陷,就好比仰面吐天,自取其辱。所以,捣家如同非法经营的公司,深怕工商和技术监督部门找上门来,终日提心吊胆,并时刻准备面临难以自圆其说的尴尬局面。不过,高明的捣家自有其水来土掩的办法。吃亏上当之后你气得七窍生烟,但捣家不在乎,依然哈哈大笑称兄道弟握手抱肩指天誓日说是你最铁的哥们儿,依然亲娘祖奶义愤填膺大赌血咒说别人误传了他的意思。你在被捉弄和诽谤后反显得气量狭小,而捣家呢?很大度地把你肩膀一拍,掉过头来又忙着去琢磨对付你的新招了。
追溯捣家的祖师,似乎应是唐代的李林甫。《纲鉴易知录》卷四十九载:李林甫生性柔佞狡黠,善弄权术,表面上与人交好,背后却设计暗算。人称“口有蜜,腹有剑”。左相李适之性情疏率,未合李林甫心意,便遭构陷。一日李林甫告诉李适之:“华山有金矿,采之可富国。皇上未知,可上奏。”李适之忠诚老实,便面奏玄宗。玄宗向李林甫垂问,李林甫答日:“臣早已知之。华山乃陛下本命五气之所系,岂敢开采,故臣不敢上奏。”诸君试看,这一砖垫得多么到位,李林甫捣得真够水平。在玄宗看来,李林甫成了大忠臣,李适之则是糊涂蛋。从李林甫肇始“捣业”,其首创的“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两面三刀技法,经过历代心术不正者的总结提炼和升华,到现代已更趋纯熟、日渐老道了。
真正的捣家心态仿佛是旧时代的白极会、红枪会会徒,自信喝了符之后就刀枪不入。因此,捣家对任何善意的劝勉和感化都表现得软硬不吃,难以理喻,这大概就是一个地方、一个部门有了捣家便永无宁日的原因。鲁迅早有名言:“声罪致讨的明文,那力量往往远不如交头接耳的蜜语,因为一是分明,一是莫测的。”捣家洗手不干,自然是众生之福,但捣家乐于鼓捣,也只能怨山门不幸出此恶鸟,此外,怕没有太好的法子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