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老家门前,有一棵大槐树,身材伟岸,枯荣并举,绿荫婆娑,美名远扬。但孤傲不凡,深居不露。因为,我家住在胡同底部的拐弯深处,显得非常隐蔽。走到胡同底的人,都有高墙壁垒疑无路,转而,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这时,古槐才露出芳容:树高五六丈,主干粗二缺三(俩人合围还缺3尺抱不住),三股主枝杈都有合抱粗,10多米长,伸过周围的房顶,分别斜弯向南、北、东三方,枝梢离地面只有两米多高,如三把巨伞复盖着紧邻的三座院落。往北一枝,伸向我家院中央,夏天,浓荫把不宽的院落遮盖得严严实实,不见烈日,不漏小雨。据说,这是我爷爷的爷爷栽下的,它的年龄谁也说不准,都说至少在200岁以上。人们都叫它“长寿槐”。
槐树不仅寿命长,而且长势旺盛,冬去春来,满树是黄茸茸的嫩芽,继而是叶长花开,生机盎然。夏天,枝繁叶茂,满树碧绿,阳光透过树叶,星星点点地洒在地上,随着树荫摇曳。秋天,浓密的叶间又挂满串串槐豆角,更显得雍容华贵。初冬,风吹叶落,千万串果实在风中摇摆,展示着丰收的骄傲。成群的鸟雀在树上凿洞、筑窝、繁衍生息。一天到晚群鸟汇聚,合唱《百鸟朝凤》。清晨,悦耳的鸟鸣唤醒人们别再沉睡;傍晚,热闹的鸟叫会告诉人们夜幕已经降临。不时,还有喜鹊在枝头喳喳报喜,人们都说,“喜鹊鸣槐,定有客人来”,还真准,只要听到喜鹊叫,周围总会有一两家亲戚造访,或者有好事临门。人们都叫它“消息树”。
槐树下是乡亲们会聚的地方。夏天,浓荫密布,一日三餐都有人端着饭在荫凉下边吃边谈,说家事、议国事,笑声不断。孩童们经常爬上爬下在树上嬉戏玩耍。据说,槐树曾歇过3年,片叶没出,人们都认为枯死了,到了第四年,枝叶异常繁茂,更具青春活力。人们也都奇而不怪,俗话说“千年松,万年柏,不如老槐歇一歇”,槐树歇N年也是可能的。它是在休养生息,蓄势待发,是为了返老还童。由于树冠硕大,姿态伟美,年久寿长,许多人都说它极具神气。不少人在这里许愿祈福,有些人悄悄在它身上披绸挂缎,加姿添彩。正月十五晚上,人们在她身上挂满红黄纱灯,树根供台上烛光闪烁,一派火树银花,流光溢彩,异常气派。人们都叫它“神槐树”。
旧社会,国民党抓壮丁,熟悉地形的被抓青年,都是往我们胡同跑,爬上槐树,顺着东伸的粗枝,逃到东邻家,跑上东大街,或者爬上南伸的粗枝,逃到南邻家,跑上南大街,远走高飞。日本鬼子在我们村住时,胡作非为,不少大姑娘小媳妇在鬼子的追赶下,都是跑到大槐树跟前,爬过“空中天桥”,躲过一难。解放前夕,八路军在我们村住,一个连事务长遭几个劫匪追赶,他跑进我们胡同,灵机一动,把身上的钱放进槐树洞里,免遭一劫。人们都说它是“避难树”。
民国三十二年是灾荒年,我家周围的群众都上树捋些槐树叶,掺上一点玉米面,蒸成窝窝头充饥。解放后,人们生活好了,都捋些槐树叶滚在小米汤里,黄灿灿、绿莹莹,饱胃、饱眼,使米汤更具风味。深秋,满树的叶子都落了,留下千万支槐豆角,人们上树采摘些当染布的颜料。春天,新抽的嫩枝,撇几支在火上烤热,放在身上的痒疙瘩或无名肿毒上熨烫,几次就彻底好了。人们都说它是“宝贝树”。
小时候,孩子们夏天常在树上乘凉、玩耍。一天午饭后,几个小朋友在树上纳凉,到上学的时候了,还不见小明下来,叫了半天,他在树上睡着了。我们顺着胡同往学校去,他沿着树枝跳到东边院子往学校走,比我们还早到几分钟。5月,快放麦假了,学生为了迎接期考,都拿着书本在树上复习功课,绿叶如伞,微风吹拂,你问我答,非常惬意。疲累的时候,就在树枝上挽一条长绳荡秋千,飞来荡去,凉爽非常。小朋友们都叫它“快乐树”。
上个世纪50年代,我国社会进入狂躁期,各种政治运动接踵而来。1958年大跃进时,农业要实现机械化,在村南要修 一条三里长的人推小火车道,人民公社把大槐树派上了用场,造了一个能盛6吨货物的人推小火车箱,还做了100多根枕木,剩下的枝梢和树段,都成了大办钢铁土高炉、人民公社大食堂的燃料。
从此,大槐树便从人们的视线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