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是残酷的，人说，时间催人老；时间是无情的，人说，时间如冰刀。当我开始被时间的手把玩，有所埋怨开始反抗的时候，在转身的瞬间突然发现，原来，我一生的轮回其实都是在和时间赛跑。

  我想，其实每个人从出生到死亡，更多的时间无非是躲在一段段时光的角落，静静地怀念一段段成长的掌纹。平淡也好，热烈也罢，到最后也都是被一种标点符号所概括。我想，这种成长的积累排列在一起，将是一个人的历史吧。而我们终生在找寻和捡拾的，也只不过是那些被遗落在阳光下的成长的足迹。那是一个人属于自己的历史。

  时常，在我的脑海有这样的画面闪现：在不同的土地上，在天高云淡的场景里，在风吼雨叫的四季里，一位少年牵着纯真的衣襟，跌跌撞撞地告别稚气，步入成熟，然后在不同的轮回和打磨里，走向几度夕阳红的天际。他也时常陷入一个陌生的环境中——只身一人，他也曾摸爬滚打，也曾汗水淋漓，也曾眼睁睁望着希望的帆船在漩涡中迷失，也曾叹息梦想的漂流瓶仿佛成了一张过期的船票。于是，未来在他的眼眸中刹那间如玻璃般破碎，他的心也在云朵上端寂寞地叹息。

  时常，这个人一直是和我的祖父的身影闪现在一起，我知道这就是他的过往，一个乡下农人如黄土般平凡的过往。这样的景象，也只能是在我的脑海里飘过，一切无从记录和想象，只能当作一阵风一阵雨滑过。直到认识另一位他，和我祖父一样，属于上世纪30年代出生的老人，我开始了对一个人生命轨迹和生活过往的探寻和渴望。

  还记得，夏日的一天，在我的办公室，一位老人手提一只黑色包，当打开，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沓厚厚的书稿，他告诉我说这是自己几十年的日记和照片合集。合集收录的文字有二十多万字，涵括的照片有百十余幅，时间跨度七十余年。我十分惊讶，惊讶一个人的有心，惊讶一个人的痴迷，更惊讶一个人的守望。最后，他笑着告诉我，自己是学理科出身，一辈子打交道的也是技术行业，并且从来没有敢奢望给自己出书什么的，只是想把自己几十年的经历记录整理下来，也算作自己百年之后留给儿孙的一份特殊礼物吧。所以，他一再叮嘱我，说斗胆把这些东西拿来让过目，是贻笑大方了，自己的无非是文字而已，千万别当作文学作品来读，因为里面没有文采飞扬。

  我是用了将近两个月的时间，在工作和应酬之余，断断续续地读完并且义务给老人当了一次校对工。尽管将近四百页的打印书稿，我说不上全部细细品味和推敲，但敢肯定我是以一个读者和一个被信任者的身份认真地一字一句地读完。里面的很多语句很多篇章，我是读出了泪水，读出了无限感慨的。我感觉自己不仅仅是在读一本书稿或校对一些文字，更多的是在和一个人，在和他的过往，在和他的历史对话。老人幼年时候的几度颠沛流离，在兵荒马乱里的生命挣扎，但苦难的幼年给了他一笔成长的财富，让他学会了坚强，学会了担当，更学会了珍惜一切。青少年时代的他，为了学习知识，为了报效祖国，积极响应党的号召，在走南闯北里参训实践，在事业的天地里打拼奋斗，尽管遭遇过不公平，受过不同程度的考验，但事业的追求和对友谊的向往，让他懂得了坚守，懂得了厚重，更懂得了大爱无言。此后经年，老人用苦难和赤诚给自己的大半生书写了一个大大的人字。

  也许，对于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来说，那人生过往中一颗颗闪亮的星都将成为自己掌中凝结的光火。这来往的人生历练里，我们微笑，我们追逐，我们在路上学一首歌，唱给山听；我们揽一束阳光，送给松林；我们捡一片红叶，熨帖于心；我们别一朵雏菊，带上不败的春光。也许有人说，一个人的一生中，失落和伤痛不会在成长中缺席，但我想，我们重要的是如何用心感悟它们的价值。人，总要在不同的伤痛中重叠着一个人生。如果人生没有了这样的重叠，就无法成就它的韧性与广博。成长就像是一封沉沉的信，不经历路途上的风雨，就寄不到它想去的地方。任何时候，忘记都不是放纵的理由。而这位老人，不折不扣地做到了。也许，他做到的这一切也是在给我们找寻一个突破口吧。

  我一直固执地认为，成长是这世上最无遮掩的奇迹。它使人在温暖中学会关爱，把希望一次次点燃，将甜蜜一遍遍谱写；但它分明又有着倔强的硬骨隆起，叫人在泥泞中懂得了坚强与责任。所以我想说，成长给了我们一次让生命精彩、让人生厚重、让岁月不老的机会和姻缘，但成长的记录对于一个人一个社会来说，它也是必不可少的命题。因为，它给我们留下了更多的值得把玩和品味的东西。所以，毫不夸张地说——成长，是一种在平凡的伤痛中不断温习着的伟大。而这位老人，这位名叫孙明善的老人，正是用自己的坚持和坚守给予了我们关于他自己、关于他经历的时代、关于他的感悟和记录的伟大。

  记得著名作家张洁在她的《春夏秋冬》里大声地问：到了冬日，那生命的黄昏，难道就没有什么事情好做？然后，她自言自语地回答，我将冷静地检点自己：我为什么失败，我做错过什么，我欠过别人什么……但愿只是别人欠我，那最后的日子，便会心安得多！她最后真诚地呼喊——但我还是有事情好做，我将把这一切记录下来。人们无聊的时候，不妨读来解闷，怀恨我的人，也可以幸灾乐祸地骂声：活该！聪明的人也许会说这是多余；刻薄的人也许会敷衍出一把利剑，将我一条条地切割。但我相信，多数人将会理解。他们将会公正地判断我曾做过的一切。

  孙明善老人在他的《足迹》里，用自己有心的文字给了我们一个响亮的人生答案，那就是——我们应该相信，最温暖来自最寒冷，最温暖其实是对最寒冷的一种谅解；我们应该相信，成长教会我们的不仅仅是宽容与感悟，它是一种信念，让我们知道，凋零的可以是花，但绝不会是春天；我们更应该相信，在生命的黄昏里，哀叹和寂寞的将不会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