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颜走出单位的时候是上午11点30分,深秋的天气很干很冷,天高得近乎虚幻,她不禁抬头看看左上方的天空,阳光从法国梧桐叶子的缝隙里透进来,氤氲开来,好像山间的薄雾,又像是乔楚在车里抽烟时弥漫开来的烟的影子。每次乔楚抽烟她都会靠在车玻璃上静静地看着乔楚略微圆短的手指夹着烟蒂,烟雾就从他小小的嘴里舞蹈似的奔出,略微迟疑再散开,她的角度能看清他有些干燥的嘴唇,还有微微透出的牙齿的光泽,她爱他这烟的味道也爱他身上的味道,温暖得像是厚重有力的手掺杂着阳光的味道,这时她总会忍不住想吻眼前这个男人,想趴在他脖颈上闻他的味道。“乔楚……”安颜吃了一惊,脚步顿下来,又开始往家的方向走去,她今天已经和乔楚分手了,所以不能再想他,分手这个词其实不太适合她,因为她今年26岁未婚,而乔楚却是有家有室的男人。一束阳光照在她脸上,脸瞬间亮起来,她微微眯起了眼睛,脸上的妆容精致,面容姣好,看不出一丝坏情绪,眼睛眯起来时像只慵懒的猫,他们都叫她猫,说她长了张猫脸,慵懒而妩媚,她脖颈修长,围了一条豹纹的围巾松松长长地垂着,隐约露出白白的锁骨和一条细细的项链,瘦而高挑的身子裹在米色的风衣里,像是这秋日里黄透了的叶子,熟而未干。她时不时地拂一下长长的烫发,像是怕头发被吹乱了,一路走得很慢时不时会踩在落下的黄叶上,脚下发出叶子支离破碎的声音。
上楼,开门,锁门,换鞋,一切无须思考便可精确完成,这个可怕而神奇的东西叫习惯,她靠在门上发不出声音,稍微清醒些她走到饮水机前接了一杯水,纯净水桶里发出很夸张的响声,咚咚的声音像是水纠结着不肯离去。一杯水下去,她立刻清醒了很多,打开电脑习惯地登上QQ,乔楚的头像暗着,没有留言,手机在床上安静地黑着屏,没有信息没有电话,所有的一切都告诉她,乔楚离开了她的生活不会再回来。她打开电脑一张一张地翻他的照片,照片里的乔楚安静而温暖,泪终于下来了,她的乔楚,那个本就不属于她,也从未真正属于过她的乔楚永远不会再出现了,这点她确信。
以前她总觉得世界太小,有些人即使说了分手也会一扭头再次遇见,不懂得一个人彻底在生命里消失的感觉,可是有些人真的就是在一句“再见”之后永远不再见了,世界太大,生命太短,缘分太少,诱惑太多,我们怎会相见,就算再见还是一句“再见”,就像张楠。
两年前安颜来到这座小城市,理由就是张楠,他们属于被看好的金童玉女,高考压力下的相互支撑和偎依,大学四年的彼此牵挂,鸿雁传书,以及对未来的模糊遥远的憧憬,当然也有初尝禁果的彼此占有与探索。他们定期见面,彼此欣喜若狂,至少表面是这样的,双方家长也是早已谈妥婚事,一毕业就结婚,结婚日期定在2008年8月8日,她对这一切充满了幻想,“张楠,我们买这个沙发,可以窝在里面一起看电视,要这个大床,人四分之三的时光要在床上度过,必须舒服,还这个鱼缸,我要养很多我爱的火红的鱼……”她当时拉着他的手撒娇,像极了冬日偎在人脸上探索呼吸的猫,那猫仗着溺爱不停地撒娇,忘记分寸和防备,原来记忆都在。2007年圣诞节张楠陪她过了他们最后的节日,他们一起吃蛋糕,一起看电影,他背着她走在寒冷热闹的大街,那天飘起了雪,在灯火辉煌的街头,她以为这场雪只为她下。第二天张楠要赶回学校,安颜忽然想给他一个惊喜,在他走后坐的另一班火车,没有约定,随后而至,她打开了他租的房子,是她一辈子忘不掉的画面,张楠的怀里是另一个女人,他宽厚的肩膀,他紧实的大臂……一切都像做梦,她像做错了事一样地奔跑出去,在西安飘着雪的街头开始呕吐。她抬起头,雪以路灯为中心纷纷扬扬地散开来,有些落入她眼中,凉的,又迅速热起来,她没有眼泪只是想吐。胃开始剧烈疼痛,她裹紧棉衣拦了辆车匆匆逃掉,她是一路逃着回来的,跌跌撞撞狼狈异常,从此她开始害怕楠,很奇怪仿佛那个出了轨被抓了现行的人是自己。直到现在她都觉得做梦一般,她从未想过失去他的生活,他已经成为她的家人,成为她身体的某个部分,就像手臂,砍下了会痛会残缺。这记忆飞快闪过,她不容它迟疑和停留。
一切到此为止,她记不起来了,人的大脑是有自我保护能力的,会自动封存那些太过痛苦的记忆,医学上称之为选择性记忆。安颜打开抽屉拿出一根烟,点燃,在乔楚眼里她是不会抽烟的,这是乔楚的烟,盒子上还留有他的味道,就像是他的抚摸,细腻飘忽又是急切寻找和占有的。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慢慢吐出,乔楚的味道淡去,安颜的味道变得浓厚起来。她倒了杯红酒,慢慢地喝着,把头垂到床下,她每次不愿思考惯用的动作。怎么认识乔楚的?衬衣,她脑海里出现的是一件白衬衣,一件刚刚用肥皂洗干净在阳光下晒干的白衬衣,从底下仰望是蓝蓝的天,然后是他眯起来的小眼睛,这是安颜第一次见到乔楚的印象。她第一次到那个单位,偏远寂静的单位,男性居多,她记得是四五月份山上连翘花开的时节,满眼的嫩黄,她进到新单位不声不响,但是她身上所独有的气质已经把她和这里的人区分开来。她成了这里的独行侠,每天早上打扫办公室,值班,她来这里只为遗忘,然而她爱上了那里的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