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迷路了。

  两部手机也全被淋湿，失去了作用。

  今天这次自驾游，他们虽然没有遭遇旅行社买票、购物、就餐、住宿等一系列的“潜规则”，真正在骆驼峰景区披荆斩棘、自由自在地玩了一天，但下山时却遭遇了这场突如其来的狂风暴雨，并且在沉沉的夜幕下迷了路。

  丽丽刚才已经把怨气统统撒向了丈夫张奇，埋怨他不该满脑子都是什么“潜规则”，担心随团旅游会处处挨宰，神经过敏，才导致她今天跟他钻了一天的山沟。可张奇似乎根本不愿承认自己的思想认识有问题和决策严重失误，而是煮熟的鸭子嘴还硬，抨击丽丽说，人无远虑必有近忧，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上次在家门口买西瓜，明明看好的称，不还是被人家坑了几公斤？

  丽丽无心抬杠，只想着如何能尽快找到来时的路，走出这可怕的大山。她饥寒交迫，又累得要死，真的快支持不住了。

  坚持，坚持就是胜利！张奇的话分明是在耳边说的，可听起来却像是从遥远的天际随风刮来的，虚无缥缈。

  借着闪电短暂的亮光，张奇隐隐约约看见，前面不远处的一道山沟里有几座房子，好像还有灯光。

  有灯光就一定有人家。张奇一下子来了精神，恨不能带着妻子“噌”地一下飞过去。

  在山里看似很近的一段距离，却要走很长时间，更何况是风雨交加的夜晚，路又不熟。

  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张奇拖着疲惫不堪的妻子，终于来到了那座石头房前。

  张奇疲惫不堪而又急不可待地敲响了那扇木头门。

  门吱吱呀呀地开了。

  开门的是一个扎着小辫子的十二三岁的小女孩。

  进得屋里，张奇才发现，在昏黄的灯光下，还坐着一位五十多岁模样的男人。

  张奇没有像失魂落魄的夜游神那样向那位男人求助，而是故作镇定地问，这里能不能住宿？

  男人看了看张奇，又眨了眨他那双明亮的大眼睛，笑着说，你要不嫌条件差，就捏搁一晚上吧。

  张奇听得懂，“捏搁”就是凑合的意思。

  到底得多少钱？

  不要钱。

  不要钱？张奇一下子警觉起来。凭他多年走南闯北的经验和刚才看见那个男人侧过脸去向小女孩挤眉弄眼的样子，他就可以料到，这背后一定有很多陷阱。如今这山上的农民，随着旅游业的发展，建起了家庭宾馆，见了世面，开阔了眼界，富了起来，却不像从前那样厚道了，也开始学着城里人变着法儿宰客了，如果不处处提防，很有可能被“潜规则”了。张奇这样想着，从腰包里掏出一张湿漉漉的五十元钱，说死了价格，然后才在小女孩的引导下走进了西里间。

  这所谓的“客房”果然简陋：一张床头上刻有红双喜字的暗红色双人床上，铺着花方格床单，上面规规矩矩放着两条浅红色的绒毯，绒毯上放着两个覆盖有红色枕巾的枕头，虽说看起来不太讲究，倒还干净利索。这张床，看样子应该是主人当年结婚时的喜床，而今已斑斑驳驳。

  关上房门，丽丽急不可待地脱掉浑身的湿衣服，用一条枕巾迅速擦干了身子和头发。此刻，她感觉这间客房是那么的豪华，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舒适。

  丽丽刚想往床上坐，张奇突然一把拉住了她，先用手推了推这张床。床果然有点晃荡，还有点声响。然后，他又把床单掀起，把绒毯抖开，把枕头翻过，把壁灯和那个皮革面的沙发认认真真检查了一番，才战战兢兢地对丽丽说，好险啊，你看这里边有多少陷阱，床单上有裂口，绒毯上有烟洞，枕头上有污迹，壁灯上少颗螺丝，沙发一条腿是折的，要是不事先认真检查一番，被“潜规则”了，我们不一定要挨多少冤枉钱呢！

  张奇劝丽丽不要往床上躺，免得床趴下来。丽丽哪还顾得上那些乱七八糟、不胜其烦的“潜规则”，一跃身，像一条鱼一样扑进了床的海洋。那张床咯咯吱吱摇晃了几下，居然没有塌下。丽丽在床上哧哧地笑着说，你怕宰，就在地上坐一宿得了。

  丽丽的话还真的启发了张奇，他一拍脑袋，果然从床上捞起一个枕头和一条绒毯，然后靠墙把枕头放在地上，坐下，再用绒毯一裹，就真的准备席地而睡了。刚坐下，他突然又针扎似地跳了起来，急速开门走到外面，和男主人一五一十地说了他刚才“侦察”到的情况。

  不会讹你，放心睡吧。男人的眼中闪烁着澄澈的光芒，声音也一样透亮。

  屋外，风声、雨声和雷声交织在一起，天将崩，地欲裂。

  丽丽睡着了。不知什么时候，她被一阵剧烈的呻吟声吵醒了。睁眼一看，丈夫正蜷缩着身体躺在地上。她预感到一定是丈夫的胃病又犯了。

  张奇让她赶紧打120救命。

  丽丽甚至来不及穿衣服，裹着那条绒毯就冲了出来。

  男主人居然还坐在先前的那个位置，眼睛直勾勾地望着前方，一动不动，像一尊雕像。

  丽丽几乎是喝问电话在哪里。

  这儿没有。

  给你钱！

  真没有。要打，得去沟下老五家。

  你快去呀，我给你五十块钱！

  男主人狡黠地眨了眨眼睛，然后朝东里间喊了几声“花花”。

  小女孩揉着眼睛跑了出来。

  爷爷，干啥？

  拿伞，跟爷爷到你五叔家打个电话。

  小女孩从墙上取下一把黑色雨伞，走到爷爷身边，把小手放在爷爷的手心里，拉着爷爷就往外走。

  这一老一少打着趔趄，很快就消失在了夜幕中。

  大约二十分钟后，小女孩和爷爷坐着一辆面包车回来了。

  小女孩对丽丽说，爷爷叫俺五叔开车送你们去卫生院。

  丽丽搀着张奇上车时，小女孩把两张五十元的纸币塞进了她的手里，轻声说，爷爷不收你们的钱。

  那……租车去医院……得多少钱？张奇这个时候仍不忘这个关键问题。

  快上车吧，这不是出租车，不要你们一分钱。小女孩的五叔催促着。

  老五，天冷，叫他们把绒毯披上，别再受凉了，你回头搁医院捎来。爷爷手里托着一条绒毯，站在门口对着他喊的“五”交代着。

  叔，你看不见，就别出来了。老五这样高声回应着。

  丽丽回头，这才发现，原来小女孩的爷爷竟是一个睁眼瞎！她不禁愣住了。

  老人的眼睛虽然看不见，但是看明白了很多东西，而她和丈夫的眼睛很好，却……

  大雨滂沱，电闪雷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