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金忠 / 随 笔
早在我上小学时,父亲曾不止一次感叹:我儿子要是能当个记者就好了。当时,我也不了解父亲为何会对记者那么崇拜,但也为自己的作文好受到父亲好评而沾沾自喜,至于什么是记者,什么是作家,还并不清楚。我当兵后,喜欢上了写作,还发表一些作品,也并没从事新闻和文学工作,充其量不过是个文学爱好者,但也足以使身边的人们羡慕了。那个时候,发表作品也没有稿费,最多寄给你一点纪念品,比如我1972年在《解放军文艺》上发表过诗歌,到年底,《解放军文艺》社给我寄来一本日记本,我都当成宝贝至今还保存着。后来,我下到师里当过一段新闻干事,也还不算是记者,我曾在部队听过一个故事,说有一次新华社一个记者到农场采访,看大门的人说,我们这不让采访,别说你是新华公社来的,就是县里来的也不能进。敢情他就不知新华社是什么机构。那时,记者在我心里也还是有一种神秘感,觉得他们都是很有水平的专业人员,如果到哪里去,亮一亮记者证,就会畅通无阻,多神气呀。特别是在那买车票很难的年代,记者证的作用是很大的。
长大后,我也明白了记者与作家的区别,转业后我成了一家报社的记者,也混到了省和国家作家协会的会员,对于记者和作家的认识也就逐渐更清楚了。记者是新闻媒体的专业工作者,作家则有专业与业余之分,也就是说,记者是一种职业,作家可能是职业,也可能只是一个人业余时间从事的一种劳动。当然,记者是专写新闻的,作家是除了新闻什么都写的,记者有大记者,写出过很有名的新闻,比如新华社原来的记者穆青,就写过不少很有分量的新闻,魏巍也写过很有影响的新闻作品,他们用自己的笔记录了一个时代,让人们记住了他们的名字。作家也有著名作家,像茅盾、巴金、姚雪垠等,他们都留下了传世之作。与大家们相比,我是个无名鼠辈,没写出惊世的新闻,也没写过名震文坛的文学作品,除了在报刊上发表一些作品,能给心里一点安慰,别的什么都算不上。尽管如此,我还是喜爱这样的一种感觉,即写作的感觉,写作是幸福的,它带给我的快乐是其他快乐所不能替代的,当我的第一篇作品在《解放军文艺》发表时,我有点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难道这是我的作品?可看到白纸黑字印着我的名字,就像做梦一般,那种幸福真是难以言表,以至于几个晚上都没睡好觉,太兴奋啊,全军第一文学期刊发行量是很大的,该有多少人看到我的名字呀,我的战友、我当兵的同学们都会看到,何等荣耀。后来,发表作品多了,虽然没有了当初的那种兴奋感,但还是受用得很,就像农民收获自己的庄稼一样,心里特甜蜜。写作也是痛苦的,他的痛苦在于写不出好的东西,很多人写到一定程度,再进一步就很难了,很难有所突破,这种寂寞是很苦的。这种痛苦还在于别人在充分享受生活时,你却在搜肠刮肚地寻找该写的东西,别人都酣然入梦时,你却要点灯熬油爬格子,付出了不知多少心血,写出的东西还不见得都是成功的。
尽管如此,我还是一直喜欢写作,让自己的生命在文学与新闻之间游弋。如果让我在这两种写作方式之间选择,我还是喜欢文学写作,因为这样的写作可以排除听命于谁而去写,完全是根据自己内心的需要,想写什么就写什么,想什么时候写就什么时候写,不必遵循事实原则,可以自由发挥。而写新闻就不同了,那里发生了什么事,你就必须把它实实在在地描述下来,因为尊重事实是新闻写作的原则,必须第一时间赶赴现场,你不能添枝加叶,也不能凭空想象,这就对人的想象力加以限制了。而我生性倔强、清高,不愿做那种任人驱动的机器,尤其不愿违心地去写不感兴趣的事,比如会议报道之类,特别是我最讨厌空话、套话、废话、假话,不愿意像秘书那样整天为领导写讲话稿,所以,对于写官方新闻有一种排斥感。还好,我分的线不是跑市委、市政府的,只写社会新闻,这就好多了,我写的新闻都是来自基层的事件和人物,这与文学相近些,我还能干。还有一个原因,新闻大都是易碎品,当时你去写了,认为还不错,时过境迁,若干年后再去看,觉得一点意思都没有,而文学作品就不同了,不管过去多少年,它照样有生命力,照样有人看。而我们是一个地方报纸,所采访的区域有限,世界大事件或国家大事件根本轮不到你去采写,你只能在那一小块地方蹦跶,没多大意思。
就记者和作家这两个头衔来说,我也更喜欢作家这个头衔,她不是别人给你的,而是你努力争取到的,你的文学写作出了成绩,才可以称之为作家,才可能被人们敬仰,记者则是你从事的工作,在这里面,有的是通过自己努力进入这个单位的,有不少并不是你具备了写作才能就可以进去的,而是由某种关系调进去的。19世纪80年代以来,我国的各种媒体越来越多,记者也多如牛毛,会不会写作都混成个记者了,记者证满天飞,就像一个笑话里说的,在街上随便扔一块石头,都能砸到一个记者,弄得记者再也不是神秘之物了。还有些人通过关系调到新闻单位,会不会写稿都是记者了,到外面记者证一甩,声称:我是记者。也怪吓人的。另外,不管你是不是会写稿的记者,到了退休时,记者证就收回了,你的职业生涯就结束了。而作家就不同了,作协会员证是自己争取到的,退休也不收回,你还可以写,还可以不用看别人眼色行事,没人限制你的写作权力,你照样还能出成果,照样可以去拿诺贝尔奖,这多自由啊,多硬气,多豪气。一句话,记者是暂时的,作家是终身的。
有一次,我去承德避暑山庄玩,在售票处我问售票员:有记者证能免门票吗?他说,可以,但要新闻出版总署统一发的记者证。我说,中国作家协会的会员证能免门票吗?他说,不行。我笑他不懂,也笑作出这项规定的上级部门。其实,记者都是写新闻的,多数记者都是地方新闻媒体的记者,他会帮你去宣传吗?肯定是不会的,他们本地报纸怎么会刊登外地的景区新闻?如果他也喜欢文学,可能还能帮你写篇散文发发,否则是不可能帮你的忙。而如果真需要帮你们景区宣传,恐怕只有作家,他们走到哪里就会写到哪里,有时,一篇散文会给景区带来很多的游客,可那些有“记者证”可免票的景区并不懂这些,只是欢迎记者,而将作家拒之门外,实在是不懂行情,制定相关规定的部门也都是门外汉。如果我是景区的领导,我就改一改免门票的规定,持记者证和作协会员证一律免票,谁为景区发表一篇文章还给予奖励。
当记者是很辛苦的,还很危险,据相关调查,全世界的记者很多都死在了岗位上,这个职业也是各行业中死亡率最高的,尤其在一些战事前线,记者死的更多。相比之下,作家要安全一些,他不用亲临前线去写作,但作家也苦,是心苦,常常要为写一部惊世之作耗费毕生心血,这种苦是内心的苦痛,是一种很难想象的折磨,尽管如此,仍有数不清的人在这条路上孜孜以求,在做着遥不可及的作家梦,但都在自寻苦吃,就像教徒一样虔诚。
记者与作家的距离说近也近,说远也远,说近,是因为这二者都是文字工作,说远,记者与作家是两个行当,俗话说,隔行如隔山。多年来,我在这两者之间忙碌着,也快乐着。其实,就做人来说,我也更倾向于作家这个行当,不用仰人鼻息,不用看领导眼色,想写就写,嬉笑怒骂皆成文章,这多好,远比写那些官样文章活得轻松自在,虽然没出名,但也算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对得起父亲当年的期待,这也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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