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政府对门儿有个餐馆,餐馆二门儿对面有个套间,套间里坐着三位男士:大东、二丑、三辈儿。大东中学毕业在家修地球;二丑中学毕业参了军,干了几年排长转业地方在化肥厂当工人;三辈儿中学毕业上大专分到乡里当上副乡长。大东说,咱仨光屁股小孩儿,一块儿摔泥窝、推铁圈儿、掏鸟蛋,后来一块儿中学毕业各奔东西,现在又聚在了一起。二丑是个直性子,说三辈儿,今儿咱在一起吃饭,可不是看你三辈儿是个副乡长,眼皮往上翻,而是看在老同学的份儿上。
点过菜后在等待。于是,说起了热门话题。大东说:“今年咱乡一刀切搞大棚,大棚不成倒成了‘大烹’(方言,意为糟透了)。”二丑一听来了劲儿,高起嗓门说:“乡里真缺德,给几万口老农坑得不轻。”大东接上一句:“乡里当官的尽是胡扯淡!”三辈儿正要搭茬,忽然听到外面有高书记的说话声,就急忙打个手势说:“小声,高书记在外面。”二丑就看不惯小官怕大官那种低头哈腰的卑鄙相,就故意把嗓门提得更高:“高书记高个屁,大棚搞了个‘大烹’。”
说实话,三辈儿这时很怵,担心高书记听见了,给他个吃不了兜着走。他在乡里熬这么多年,才弄上个副乡长,不易呀。
怕怕怕,鬼来吓。噔、噔、噔,响起了敲门声。接着推门进来的正是高书记。高书记望着三辈儿说:“于乡长,明天一上班,到我办公室一趟。”说完带上门走了。
奶奶,捅大娄子了!三辈儿一脸灰,头耷拉下来,心里的腾腾声他自个儿能听得清清楚楚。二丑和大东看着三辈儿的可怜相,又好气又好笑。可马上又站在三辈儿的角度想想,因为自己捅娄子毁了三辈儿的前程,可也有愧于心。不过,事实就是事实,共产党人就讲实事求是,谁也没有给他头上胡扣屎盆子,怕他个球,于是就一个劲儿地给三辈儿打气壮胆子。
三辈儿一夜没有睡好觉,满脑子折腾得失魂落魄。上午一上班,他就硬起头皮敲响了高书记的门。
高书记像平常一样,不冷不热,说咱乡一刀切搞大棚,是成功还是失败,你从今天开始去搞个调查,写出个调查报告来。
这事儿肯定是高书记扎着圈套,非要把我这条小鱼(于)晾个透不可。调查报告是有思想的,是颂扬还是否定,是实亊求是还是瞪眼说瞎话?他像夜晚站在茫茫的荒原里,既害怕,又不知道向哪里挪步才好。
大东、二丑放心不下,第二天中午又约三辈儿在另一家餐馆相聚。三人为这亊儿切磋来切磋去。三辈儿担心调查报告的观点和自己一块栽了。大东和二丑摇着头说:“你如果瞪大眼睛说瞎话,高书记要说你有屁不好好放,你咋办?再说几万农民的眼泪也不答应你。”
说实话,三辈儿压根就不同意一刀切搞大棚。高书记现在有令,他就天天下去找农民、干部搞座谈,认真作笔录。而后将其有失民意和惨败,在调查报告里得到充分体现。完了连同笔录一起交给了高书记。高书记阅完,又不冷不热地说:“既然是这样,得给农民和干部们有个交代,你下一步就代表乡党委、乡政府起草一个《给全乡农民兄弟的一封公开致歉信》吧。”
三辈儿不敢有违。可他心里又敲起小鼓,高书记还不就此作罢,要让我表现得充充分分才下手啊!大东和二丑见他却说:“三辈儿,人的骨头不应该是酥的!知道不,现在村上不少的干部和村民,都在夸你于副乡长心里有农民、说话有水平哩。”
三辈儿心里却没深没浅的。可他一下笔,就感情的火花四溅,实打实地流出一篇文章来。高书记阅过公开致歉信后,说:“写得好。”话锋一转,又说:“可在决定一刀切搞大棚时,你可也是举双手赞成的啊!咱们都应该从中接受教训,事实给咱上了非常深刻的一课。”三辈儿拍着脑袋称是。
公开致歉信发下不久,乡政府班子调整。郑乡长调走了,这缺由各村群众代表选举产生。三辈儿万万没有想到,他竟然以满票通过。
在大东、二丑为他庆贺的餐桌上,他又拍起脑袋来,似乎是越拍越清醒、越拍越彻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