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行清

  少年小鱼获得一次放羊的机会。妈妈再三叮嘱他说：把羊看紧点，小鱼，小心山里有狼。

  白天山里没有狼，小鱼嘴上还很硬。

  妈妈最清楚小鱼那几年的成绩，他将一只羊放牧出几只羊，几只羊又放牧成一群羊。半晌午，小鱼总是把羊群赶了回去。

  一进家门，小鱼就嗅到了厨房瓦罐里嫩蒜苗炖腊肉的香味；在那样的年代，嫩蒜苗炖腊肉的香味，有着无与伦比的诱惑力；小鱼平时几乎没有发现，妈妈是怎样精心去将这些腊肉深藏在坛坛罐罐之中，或是刻意藏在别的什么地方。无疑，炖腊肉的香味直接把少年小鱼勾引进了厨房，妈妈还是眼明手快，并抢先一步，捏起灶头上几颗烤熟的花生，用这几颗小小的糖衣炮弹，又要打发少年小鱼出门。

  村里人开始议论纷纷：看来大怀木匠休想把工钱拿走，小鱼妈妈说不定选他做小鱼的继父。

  大怀木匠最终在小鱼家做了两个半月的家具，妈妈开始只说做个大衣柜和八仙桌。但后来不知为何，又多做了不少靠椅和小木凳儿，活很零碎。大怀木匠当然不嫌慢，小鱼妈妈也不嫌慢，悠闲自得地在一旁嗑着瓜子，一边很俗气地说：慢点来，慢点来，慢工出细活。

  后来，事情真的和村里人所讲的一样，小鱼妈妈真的把大怀木匠留下来了，而且揽在怀里。妈妈对小鱼说，小鱼那几年的成绩和功劳很大，将他们家里一只羊放牧出几只羊，几只羊又放牧成一群羊……他们家缺少个杀羊人，杀不了羊，也就卖不了羊皮。

  过去，小鱼家乡那个地方是不养羊的，小鱼不知道为什么不养羊，其实要是养羊，还是很有条件的，山区丘陵地带，有天然牧场，可就是没人去养羊。有一年，不知是谁往供销社里一钻，打听到了一只羊皮值好几个钱，回来一喧闹，就恨不能从一只只羊身上扒下一张张羊皮。因为供销社不收购活羊，只收羊皮。

  因此，杀羊好像成了小鱼家当前迫在眉睫的事情了，理所当然，小鱼他们家急用钱。

  过去谁家也没有养过羊，也没有积累更多杀羊的经验，早年，当地人都不吃羊肉，据说吃羊肉烧心，羊膻味很重；据说吃驴肉发马疯，皆为禁忌，触犯者遭大家口诛笔伐；所以羊杀了，就只留下一张张羊皮；因此不能激发杀羊人的热情和兴趣，不会杀羊，在当地也就算不得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情了。

  怎么杀死一只羊，留下一张张完完整整的羊皮呢？不要说，小鱼和小鱼妈妈都觉得这事儿真的很难办了。

  大怀木匠借鉴关门打狗的经验，当年据说他的岳父家年年打狗，即使每年杀不起一头猪，也能打死一条狗过年。一条狗还十来斤重呢，连头带尾，杂七杂八，快顶上半扇猪肉，还真不能究其说轻，说其少啊！他的岳父就是这么说的，夸大其词，当众不耻，别人不难看出此人的精明。

  关门打狗一词是古人创造的，但古人未必真正尝试过，也没有看到过具体的文字说明，怎么才能关门打死一条狗；聪明一点你也许不难理解，关起门来打狗是很不够科学的。兔子急了还咬人呢，更何况狗呢？狗比兔子厉害多了。

  大怀木匠的岳父，在最初大概也就是这么上了古人的当，结果不奏效，关门打狗反被狗咬，被狗咬了几次，人就开始聪明了；然后在此基础上继续尝试，发明创造，继续发挥，再酝酿酝酿，丰富丰富，岳父就总结出一系列关门打狗的经验。总之，就这一点，大怀木匠的岳父就比古人聪明，比古人科学。

  说起来好像绝无惊人之处，不过是往门口放一碗狗食，狗食自然要比平时精美，如此这般才有诱惑力。狗也见之何其颜悦，得意忘形，摇头摆尾，还以为真的得了大便宜，甚至义无反顾，扑过去埋头抢食。

  这时，大怀木匠的岳父只需将门轻轻掩合，卡住狗的脖子，狗不知不觉，就像套在网上的鱼儿，欲进不能，欲退不出，发出一声声哀叫，其声切切，实在悲惨；但也晚了，守在门口的岳父，早已作好了一切准备，指使其同伙抡起锄头，迎头痛击。

  最后又在狗的鼻子上再来两下，狗鼻子无疑是最致命的，狗当即不哼哼了；开门狗已不省人事，瘫软在地上，但传说猫狗有七十二条性命，狗的活性（生命力）极强，无可争辩，稍不留神儿狗又会站起身逃走，神不知鬼不觉，速度之快得惊人。因此须尽快使绳子，迅速将狗高高挂起来吊死；不死，就往狗嘴里灌几瓢凉水，直到狗断气毙命为止……

  大怀木匠的岳父明白这一点没得说，关键是，大怀木匠一直以为自己好像也不缺少他岳父这一点聪明才智和常识。毋庸置疑，因此，大怀木匠才不能急于操作，轻举妄动。但小鱼妈妈决心已定，让大怀木匠杀死一群羊，谁知一群羊死到临头，头羊挺身而出，个个勇往直前……

  大怀木匠最初大概有些慌神儿，乱了阵脚，情急之下，用锄头打塌一群羊的鼻子，一群羊在地上发出凄惨的叫声……大怀木匠杀羊不得要领，杀红了眼，又胡乱找来铁锤和花凿，极端残忍地从羊的头顶上钉进去……

  ——多么可怜的小羊，满嘴血流如注……少年小鱼特别揪心。

  据说小鱼妈妈当天出门就进山里去寻找小鱼，天已黑，山上有豺狼出没……小鱼一连几天没有回家门，小鱼妈妈心急如焚；人人心里跟明镜似的，看在眼里，而不便明讲出来：可能是遇到了一只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