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勤
他擦拭着母亲的遗像,思绪信马由缰地回溯到几十年前的那个深秋,那个秋夜。
忽然得知母亲重病的消息,他心急火燎地向班主任请了假,就匆匆赶回了家。
母亲躺在床上,眼皮半睁不睁的,他心里似有一把刀子在剜。急忙推来平车,铺上褥子,让母亲躺上,他拉住就奔向十里外的东庄去找医生。他是母亲的唯一,心里明白,这正是尽心行孝的时候,两腿似乎跑得越快越好。
晚饭,一人一碗稀粥,缺米少面啊。母亲舍不得多喝,推推让让又给他倒了半碗。母亲喝过躺下后,他掂来外壳用竹篾编的暖瓶,倒半碗水,让母亲吃药。他看着母亲一片一片吃下,就天真地在母亲脸上捕捉着病情见轻的迹象。
煤油灯下,母亲跟他有说不完的话,从父亲走得早,到她心里的愿望,从学校里的饭食,到学习吃消吃不消,一句句,都是他心窝里的春风,暖暖的。
他劝母亲歇息,母亲摆摆手。她似乎想起什么似的,一笑,让他去厨房门后剥片白菜帮吃。那年月,吃食奇缺,那一碗半稀粥在肚里早涮得没影了。他快步走到厨房门后一看,手怎么也伸不出来,仅有的四棵白菜,少气无力地躺在地上,这是母亲的过冬菜呦。可胃里欲望的驱使,他还是伸出手剥了一片,接着又剥了一片。乐颤颤地回头来到母亲床前,递给母亲一片。自己急不可待地咬了一口,细细咂摸着,几嘴就吃完了。母亲那片还原封不动,他劝母亲吃下,顶顶饥。他知道,母亲这时比他还饿啊。可母亲只在帮上撕下一丝丝,放在嘴里,香甜地嚼着,一边说真好吃,像脆梨一样,一边又把手里的递给他。他不接,母亲就剜他一眼,分明是不容再有半分推辞。他接过来,心跳得慌,手里觉得很沉重。
时钟敲了十二下,外面下起小雨,风从窗缝里钻进来,吱吱的,很冷。
母亲把身上的被子一撩,非让他抱走不可,她盖那条薄的。他不依,母亲就急得啪啪地拍床。他最懂得母亲,只要儿子少受一分罪,她甘愿多受一百分罪。上五年级那年,爹就早早地走了,母亲为了不让儿子像爹那样天天当装卸工扛大包,她就起早贪黑地挣工分,晚饭后再去轧花加夜班,如此努断筋骨地劳作,是想供自己好好上学,将来有成色不受苦啊!自己小学毕业,又上初中,接着又升上高中,这一步步,一年年,渗透了母亲多少汗水、多少希冀和称量不尽的母爱啊……
他睡着了,朦胧中,只觉得有一双手把他的被子掖来掖去。困,他没有睁眼。醒来的时候,发现他盖着两条被子。他的心猛地一缩,窗缝里的风钻得正紧,雨还在沙沙地下。
他悄悄走进母亲的房间,霎时惊呆了。母亲上身盖个破大氅,下身盖着碎棉套。
他心里像打了五味瓶,天地都在晃悠。腾地,他跪在了母亲的床边,千言万语涌在心头,泪如沙沙的小雨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