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孩子撅屁股趴在桌子上,吭哧了半天,终于画出了一只想象中的鸟:粗长的喙、圆眼、长腿、大脚、喜鹊的尾巴。它不像任何一种鸟,但又的确是一只鸟,一只完整无缺的鸟!
在一阵小小的骄傲之后,他便忘了这鸟,跑去玩耍了。
早晨醒来,枕头上碰到一个硬硬的方家伙,反过来一看,竟然是自己昨天的画作,纸的多余和残烂部分都裁剪下来了,四四方方的,裱在一张略大一些、青色花纹的硬纸之上,四面勾勒了整齐的墨边,右下角用毛笔工整地写着:“休息的鸟——×××五岁画。”
你别说,经过这么一番装修之后,那小鸟似乎真的活动起来了,孩子发现自己原来是一个了不起的画家!
其实,父亲才是真正的画家,孩子只是勾画着他眼前看到的东西,父亲却一直在勾画着孩子的未来!一个用手,一个用心!
二
夏夜,星空灿烂而静谧,父亲讲述着牵牛织女星的故事,故事讲完了,故事后边的故事却完结不了:牛郎长什么样?织女长什么样?他们的孩子是男是女?银河为什么不能坐船过去?王母娘娘为什么不让女儿出嫁?孩子的问题就像春天田野里的禾苗,一茬一茬地长出来。
父亲说:“睡吧!等你长大了,就慢慢地什么都知道了。”
“那你不是已经长大了吗?怎么还是不知道啊”父亲尴尬地挠了挠头。
于是,孩子开始自己思考起来,想着想着,睡着了。
这很合理,也许,梦里什么答案都有。
三
“爸爸!再陪我玩一会儿吧” !“你看,爸爸还有这么多东西要写”。
“就一会儿!”“多大一会儿?”
“十分钟!”“五分钟?”
“十分钟!”“嗯!那好!就十分钟啊!”
于是床上又成了机场,“呜——呜——呜呜——!”纸飞机不停地飞起来,旋转,落下。
直到最后一架飞机落到脸盆里,孩子开始揉眼睛了。
父亲抱着孩子边走边晃,孩子像坐飞机一样,忽悠忽悠地,睡着了。
四
冬夜,乡村戏台上还在叮叮咣咣地演绎着古老得不能再古老的故事或传说,孩子渐渐安静下来,抱着孩子的父亲掩了掩棉大衣,捂住孩子的后背、屁股、腿,孩子就像没有离窝的雏鸟儿,只露出大半个脑袋,趴在父亲的胸口上迷糊着了,哈喇子顺着父亲的前胸溜下来,渐渐浸润了两个人的梦!
父亲轻轻拍着孩子,不时地顺着孩子的颓势移动着体位,孩子呼吸越来越匀和,戏台上情节也越来越热烈,两个世界彼此无碍地行进着,高亢的豫剧唱腔,居然成了最佳的催眠曲了!最后,一阵锣鼓声敲散了戏台上的悲喜,孩子咕噜一声,就抬起了头——
五
集会上人潮涌动,父亲拉着儿子像两条游鱼一样随波而动,孩子就是长了十双眼睛也不够用,一边吸吮着手指,一边东张西望,那些腿、车轮、牲口的蹄……仿佛都和他无关似的!
突然,一条蹲着的大狗出现,低沉的威胁声如风而至,父亲一把抱起儿子,手臂一转,儿子迅速地升上了父亲的肩头,孩子一手抓着父亲的头发,一手拍着父亲的脑袋:“驾!驾!”
一个特别高大的身影朝着别处走去!
六
小西风吹净了街头那片空地,两个孩子吭哧吭哧地趴在地上弹玻璃球,呵!认真得几乎忘记了世界的其他存在:弯腰,再弯腰,裤子趿拉着,脊背漏出一截,俩小屁股蛋子也快裹持不住了,鼻涕和哈喇子淅沥沥的,流湿了面前的地面,他们浑然不觉。只关注着眼前的玻璃球和更靠前的小坑儿,冰凉的小手扣着自己的玻璃球,使劲地瞄准、把量,再轻轻地弹出去……,还是弹过了头!另一个孩子开始了……
“儿子!”身后一声喊叫,俩孩子抬头一看,就扑了过去。
父亲为他们提溜提溜裤子,掖好内衣,再拍打拍打衣服的灰尘,然后,拉着他们的小手放到脖子上暖一暖!
那时候,冬天不冷,灰尘不脏!
七
那时候,学生的书包没有现在的这么重,我上小学时,书包里只有三本书、两个本子、一个铅笔盒子,铁皮的,孩子们不仅能自己背着书包上下学,还能奔跑、追逐、打闹、跳房子。一放学,成群的孩子像撒欢的马驹子一样,轮着书包跑着,互相打闹着,这时候,自行车铃声一响——父亲下班了,嘎吱一声刹住车,一哈腰就抱起了孩子,往车前梁上一放:“给小朋友们再见!”“再见喽!我先回家了!”又一阵自行车铃声响起,孩子双手扶着车把,嘴里叽里呱啦地讲着学校里的事,父亲一边听着、答应着,一边小心翼翼地蹬等着车子,没怎么注意,就到家了!
那时候,上学不累!
八
兄弟俩悄悄翻开父亲的衣襟,钥匙链“哗啦”一声轻响,父亲的身体轻微颤动了一下,又翻身睡着了。兄弟俩踮着脚尖,将那辆老红旗牌自行车抬出门外(那个贫困年代,这种自行车对于一个普通家庭来说,无疑是一件重要物品),咔嗒一声打开锁,兄弟俩就在校园里练开了。一个颤悠悠地扶着车,一个强踮着脚跨上车,于是,自行车左摇右晃地转开了,一圈,又一圈,然后,兄弟俩轮换着骑。
太阳毒辣辣的,汗珠子顺着脑门子往下滴,落地时,几乎能听见“噗”的声响,兄弟俩全然不顾,继续瞪大眼睛、吭哧吭哧地练着,一会儿“啪”的一声,一会儿“啪”——又一声!不知道转了多少圈,也不知道摔了多少跤,脸颊蹭出了血,背心也被戳了一个洞,膝盖肿了起来,车把也摔歪了,兄弟俩用了好大会儿功夫也没有正过来。
时间不等人,父亲该醒来了,小哥俩赶快把车子推了回去。父亲好像没有发现这一切,起身匆匆洗了把脸,就推着车子上班走了。兄弟俩暗自庆幸了一阵,换了衣服就上学去了。
下午回来,他们发现车把已正了过来,背心也洗过搭起来了,破洞补好了!
那晚,俩人特别老实,写作业、吃饭、洗脚、上床睡觉,没费一点气。
早上醒来,膝盖上多了一大片紫药水。
那时候,远方不远,自行车就能到达所谓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