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上世纪80年代初期的事了，但每每忆及，仍觉很有教益。

  那时，开放搞活才起步，市场火爆，抢购成风，挣钱如同小河汊里捞虾，只要笊篱下得准，抄起就是可观的收益。部分人一夜暴富，淘得盆溢铍满，其中不乏除能把自家名姓写得像鳖爬外，斗大字再难识半升的文盲。受此怂恿，读书无用再度招摇，蛊惑得一些人五迷三瞪，不惜将主意打到孩子身上，段建就是其中之一。

  他儿子段强，才12岁，上小学三年级，学习成绩中不溜。他觉着儿子再搭几年工夫，考大学怕也是镜中烧饼。现在退学，不仅能挣钱，还省了上学钱，不是一举双得？再说，实情明摆着，能否挣钱，全凭运气，跟文化深浅没啥关系。说不定几年后，同学还憨蛋似地念着傻书，儿子已成万元户（万元户为当时巨富），戴上了光荣花。于是，他令儿子退学。儿子说老师不同意。他说老师又不管你吃喝，他不同意算屁！儿子说老师要见家长。他气哼哼地想，真是王老汉闲扯淡，我儿上不上学与你何干，管得怪宽！不过，他没拗过儿子，只得找老师表白。班主任梁老师是家居外村的公办教师，他死活不答应退学，比方说圆开导了俩钟头，话说了三火车，终是以水沃石，毫无效果。梁老师只得搬出《义务教育法》，可他却一点儿不当回事，说，孩子是我的，想上学就上，不想上就回家，谁能把球毛薅掉！梁老师说没文化的孩子，别说挣钱，一不留神，会赔个倒贴。他嘿嘿笑出一丝轻蔑，说，这你不懂了吧！我，连名字都写不囫囵，可捣腾一次山货，净赚4000元。你有文化水，一月不才仨核桃俩枣？梁老师说，你这叫偶然得利，没文化迟早得栽。让孩子辍学赚钱，是鼠目寸光，杀鸡取蛋，毁的是孩子一生，你要慎重些！他则王八吃秤砣——铁了心，只管拽上儿子扬长回家。梁老师很无奈，又心下不甘。

  辍学次日，段父有事需往县城，家种的大葱得卖，他拎出40斤重的一捆，让儿子去赶集。儿子不认秤，他苦心教了个把钟头，最后说，这葱曾是皇上贡品，一元钱一斤，不还价。儿子明白了，自行车驮上葱赶往集市。

  因是初来，段强寻个角落摆上葱。有人问价，搞价，他严遵父命。很快，一俊生生的少妇凑来，详细问完价格后，对着葱捆瞧看半天，说小同志，你爹说这葱一元一斤，就按你爹的意思办，中不？段强显出高兴，说中。少妇说，你爹说一根整葱囫囵个卖一元一斤，是吧？段强点头。少妇说我不要囫囵个的，把葱从中间切断，我全要下边这一半，该是5毛钱一斤，对吧？段强愣了，半天没反应。少妇又说，你看，葱囫囵个卖一元一斤，我只要一半，钱不是也得减一半？一元减一半不正好是5毛？上边那一半，一斤还能卖5毛，两个5毛相加，正好是一元！段强先点头，又摇头，似懂，又似未懂。此时，一旁待了半天的青年男子帮言说，小同志，人家要一半，一斤给5毛，那一半，一斤还能卖5毛，俩5毛相加，正好是一元钱，一点儿不错，别犹豫了，好歹遇个大户，别让黄了。这话生出效果，段强想通了，却说没带刀，咋切？少妇说我正好带着，说着三下五去二，一捆葱便拦腰切断，一秤，葱白部分正好20斤。少妇让段强算账，他用小棍在地上写画半天还没算成，少妇嘴叨着“二五一十”算好后，递上10元钱，让段强查完没错，拎上葱走了。

  余下下半部20斤葱叶，段强耐着性等到日薄西山也没人再问一声，只得收拾了回家。初次出摊，他喜忧参半，喜的是卖了一半，忧的是还剩一半。不过不当紧，明天再卖！

  段父摸黑回家，见当屋扔一捆葱叶，即觉不祥。儿子递过10元钱，没说两句话，他兜头一巴掌扇过去，骂道，你娘个头，有卖掉葱白留葱叶的嘛？你个傻瓜笨蛋败家子，看我不赎你的皮……这时，梁老师走进来一把拦住，说要赎还是先赎你自己，这不都是你“导演”的？孩子才12岁，懂啥？你却不让上学。告你说，庆幸吧，这损失是小的，要是大生意，脑壳已赔进拽不出来了！

  原来，梁老师劝不转他，又心下不甘，便找寻教育茬口。今早见段强去卖葱，他忙骑车赶回五里外的家给媳妇面授了机宜，怕一个人哄不转，又让小舅子到集上做托配合……至此，段父明白了，他朝自己脸上刮一掌，说我真是浑球儿，多亏了梁老师，明天就让孩子去上学！

  梁老师掏出钱，说今天这葱是40斤，买走葱白等于买下整捆葱，一元一斤，共40元。白天给过10元，还差30元，给你补上。段父推死让活不愿要，终是拗不过，说葱白部分10元，葱叶部分也10元，整捆葱20元够了，多给20元……梁老师笑笑说，孩子是小迷瞪，你当爹的是大迷瞪！再想想，整捆葱一元一斤，40斤该卖40元，对吧？中间切开后，如果只按葱白部分那20斤算，该是2元一斤才能卖够40元。如果按葱白部分一斤5毛，葱叶部分一斤5毛，二者加起来一元钱算，那不是2 斤才卖一元钱，是不是傻瓜算法？段父终于迷瞪过来，说我真长个驴脑袋，三搅两缠就浑球儿。看来这文化水还真挺重要，不管大人小娃，谁要是缺了它，迟早一准挨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