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四是我的高中同学,人很“抠门”,平时花一分钱都要掐算半天,我有点看不起他。今天,他居然打电话说要请我吃饭,肯定是有事相求。
果然被我猜中了,他说的是他父亲上访要钱的事。
赵四家住县城,前两年旧城改造拆了他家的房,政府该给他家的钱早都给了,可是,他的父亲固执地认为他家的房子新,应该再多赔些,所以这两年一直到我们信访局“诉苦申冤”,没少给我添麻烦。想必,赵四今天一定是来求我给他家多补些钱的。
我先狂轰滥炸地给赵四上了一通政治课,希望他能识大体顾大局,不要给政府添乱,不要提无理要求。之后,等我认为他绝对不敢再向我张嘴了,才奚落他说:“你的钱都长在筋脉上了,动一动都会流血的,有事还是在电话里说吧,省钱。”
谁知,赵四竟出乎意料地说:“老同学,你误解我的意思了,我给你打电话,是要告诉你,我父亲找你办的那件事,可不敢答应他。”
我感到很意外,就问为啥。
赵四乐呵呵地说:“昨天我陪父亲去医院体检,医生说,我父亲的身体比两年前好多了,并好奇地问用的是啥药。我说,啥药都没用,比起前两年,他就是多了个一年四季经常上访告状的爱好。医生听了,非常肯定地说,秘密就在这里,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争一炉香,你父亲现在的心劲儿都在上访这件事上,有一种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信念,很大程度上分散了他对自己病情的注意力,所以说,他一天到晚有事干了,觉得自己活得充实了,有奔头了,身体自然而然也就好了。”他顿了顿嗓子,接着说,“我今天打电话,主要就是拜托你千万不敢答应我父亲的无理要求,就让他这样跑着,锻炼着,有个念想,有股心劲,多活几年吧。我知道这样做会给你添不少麻烦,所以想请你吃顿饭。”
我听了,哈哈大笑,感到很新鲜,又很有意思,就满口答应了。
没想到,几天后赵四却又打来电话埋怨我说,他父亲跟他狠狠生了一场气,说是从信访局听说,原来是他当的“内鬼”,不让政府给他家补钱的。他怪我不该把俺俩说的话学给他父亲,不该把这张“底牌”露出来。
我猜,一定是我的同事在接访时说漏了嘴,所以就象征性地给他说了声“对不起”。
赵四很着急地说:“我不是要让你给我道歉的,我是要告诉你,我父亲说了,要是这两天你们再不给钱,他就要去省里上访。”
我一听,顿时怒火中烧,对着话筒吼道:“老同学,你是不是也在威胁我?不要说你爸去省会,就是去北京上访,也不会再多给你家补一分钱!”话虽说得这样过瘾,可解决不了问题,我心里很着急——因为省里正在开大会,正是敏感时期,我又是分包他父亲的第一责任人,说啥都不能让他去。内心的怒火及强势心理,指使着我又急头怪脸地对他下达着命令:“老同学,我不管你想啥办法,你必须得把你爸稳控在家!”
赵四想了想,很无奈地说:“这样吧,为了不给你老同学脸上抹黑,不让你受难为,我拿1万块钱给你,你再把这钱给我父亲,就说是政府补的,中不中?”末了,他再次千叮咛万嘱咐,“这事只有咱俩知道,千万可不敢再说漏嘴了。”
这还差不多。到底是我占了上风,我的火气渐渐消了。
第二天,我如法炮制,亲自把那1万块钱给了赵四父亲手里,并且装模作样地让他打了收条,还一再叮嘱他,这事千万不敢让第二个人知道,不然就乱套了。他对我千恩万谢了一番,心满意足地走了。我终于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同时还好像自己真的做了一件大善事,飘飘然的。
两个月后的一天,偶然在街上碰见了赵四。我问:“最近怎么没见过你父亲?”
他指着左衣袖上的圆心形“孝”字,神情黯然地说:“走了。”接着,他叹着气说:“人活的真是一口气呀。我爸拿到那1万块钱后,一直在我面前夸你,说俺家这事能圆满解决,多亏了你这个老同学,说你是俺家的大恩人。后来,他就不再出门了,也不锻炼了,也不跟人交往了,身体很快就垮了……”他的话有点哽咽了,“那时我光想着如何息事宁人了,把他的身体这码事忽略了。”
我听了,脸上突然像被谁扇了几巴掌,火辣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