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万勤

  老憨不老，才二十八岁，他五大三粗，唇厚舌笨，极少言语，心眼比别人少一个，没有半点弯儿。那憨劲儿在村里是数着的，所以人们在“憨”字前面又特意加上一个“老”字。

  他家种的大葱吃不完，打算到二十里外的县城去卖。头天傍黑儿，老憨媳妇灵灵听说我去县城卖葱，就找见我说：“哥，赶明儿叫俺家的憨货跟你一块进城去卖葱吧，要不，丢了他，还麻缠哩！”接着，她问葱的公平价儿，我说：“三角一斤。”她笑着点点头走了。

  星星还没有退去的时候，我和老憨骑着自行车，各带两篓葱，咕咕咚咚地出发了。到县城，天刚擦明儿，边卸葱我边对老憨说：“憨弟，卖葱的咱是独份儿，要贵点儿，四角一斤。”他瞪大眼睛，脖梗一拧：“四角？不中，灵灵叫我卖三角，说这是公平价。”我咋说也不中，就认灵灵那句话，真是个憨货，气得我心里憋出个大疙瘩。

  过了十点钟，买菜的人分明少起来，我和老憨篓里的葱也卖个差不多了。忽然，从小轿车里钻出一个扛着将军肚，叼个烟卷儿能而吧唧的人，一晃一晃地走到老憨面前，问：“葱啥价？”老憨说：“三角。”“恁贵？便宜点儿中不中？”“三角是公平价，哄你我是、是——”“卖不动了，还能那价？两角我搓摊儿。”“不中！”老憨的语气很重。那人一分一分地往上长，一直长到两角五。老憨像是生气了，脸一红，嗵嗵响地说：“不中就是不中，你还怪精哩，我傻呀？别来我这儿拾便宜！”我捣捣他：“搓摊儿就卖给他，多利索！”他又脖梗一拧：“他能蛋，少一分也不中！”

  那人走后不一会儿，来了一个满头白发衣扣只系了一个的老太婆，问罢葱的价钱后，说：“两角中不中？”“不中。”老太婆犯了愁，耷拉着眼睛自语道：“叫买十斤哩，哎，我买辣椒花去一块，只剩两块了。”我一旁接上：“称七斤再抽下一棵不就中了？”老太婆一脸愁容地说：“不中啊，家里人烟闹市正盖房哩，十斤还不宽绰。”“盖房？”老憨眼珠转动一下，说：“两角，卖给你！”这价儿，我吃一惊。我估计他剩下的葱就是十来斤，出手帮他把葱捆好，一称，多出了一斤。我说：“11斤。”放下正要往外抽，老憨却一把抓住我的手，说：“别抽，她说十斤还不宽绰哩，多出点儿正好。”我心里话，两角五一斤你不卖，合一角多钱却出了手！老憨呀老憨，活你个不透气儿的货！

  老太婆付过钱，把葱装进篮子里，说：“我得快走哩，离家三里多，慢了，就耽搁事了。”老憨抬头看看日头，说：“别慌，我回家没早晚，我送你！”老太婆一脸出乎意料的模样：“你卖葱，咋能再麻烦你送哩！”老憨脸一红：“嗨，我说送你就送你，谁说瞎话谁是这个。”他伸出个小拇指头，在老太婆面前晃了几晃。这一下，我和老太婆都憋不住哈哈地笑起来

  老憨骑上自行车，带着老太婆左拐右弯地远去了……好个老憨弟呀，这一回，我才真正认识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