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养的鱼又死了。这是两条黑色的锦鲤，它们分别在我的杀鱼名单上分列第三和第四位。它们本来可以活得更好，如果在哪一个湖泊之中，如果在某个园林里也不错。我在苏州园林里就看见过硕大的锦鲤自由地游来游去，游人观看它们，它们一点儿也不介意。也许那才是它们最适合待的地方：风景宜人、湖面宽阔、水质清澈，还有人喂养，衣食无忧。所以它们游得那样从容不迫，那样气定神闲。很难说是它们为园林增色，还是园林借它们的光。也许是相得益彰吧，动的和静的构成最和谐的图画，彩色和黑白又把画意的浓淡调制得最为均匀。

  也许正是在苏州园林里的惊艳，我才一根筋似的专买锦鲤来养。当然现实的契机来源于我在院子里发现的一口瓷缸。我问了问才知道是邻居家的，而他们又说不用了，我问拿来养鱼可以吗，他们欣然应允。第二个契机是我在星期六市场上见到有卖锦鲤的，原来只是打算看看，但没想到并不贵。而我的屋子里全部都是静的摆设，只有我一个活物天天晃来晃去，再找一个活物陪着也是一件挺不错的事。有了这些契机，我便买来锦鲤养着了。养的第一条锦鲤是白色的，在买之前，它的样子已在我的想象中游动了很久。本来我是想买两条红色的，因为它们看起来挺喜气，但看到了白的，我就改变了想法：它们显得那样纯净和典雅。第二个周末，我便快刀斩乱麻地买下了一条。原本想着是买两条的，但后来也许是因为吝啬，也许想到有一条就足够了，它如果寂寞有我陪它。后来我把这想法给一个到访的朋友说了，朋友一直笑。也许是他看穿了我的阴谋，其实我是想让它陪我，一条正好，两条我就要嫉妒了。

  这条鱼算是我迄今为止养的时间最长的一条，而它也给了我很多的快乐。鱼缸就在我的电脑桌旁，我有时写着东西就能够看到它在水中轻轻游动的样子，有时也把手伸到水里轻轻抚摸它。而它总是会逃，可惜鱼缸太小，它总是还要逃到我的手里。我是那样喜欢它，喜欢它的洁白纯净，喜欢它在水中的轻盈，但我不能给它一块苏州园林里的池塘，哪怕一个小水池也不能。在它死之前我还最后抚摸过一次它。那是在去北京前，我给朋友边打电话边抚摸着它，然后还专门介绍它，一条纯白的锦鲤。走的时候我还想过自己几天不在家，它会不会……但还是走了，想着只是三天，也许没事的。回到家之后，我就看到它在缸子里肚子朝天一动不动。准确地说，应该是先闻到味道的。打开门的一刻，一股浓重的味道扑来，我就知道完了。最后我想着也许应该安葬它，找个地方挖个坑埋掉，但还是给自己找了种种理由，比如忙，比如太矫情等，最后把它包起来扔进了垃圾箱里。

  它陪了我大概有两个多月。这样说来我的行为像有点无情无义。后来鱼缸就空在那里了。这是一个瓷缸，大概是邻居家以前用来和面的。它粗笨地存在于我房间中，与我房间的杂乱也相得益彰。后来有一天我心血来潮，把屋子给整理了一下，这样，它的粗笨就显得碍眼了。我见过一些专门养鱼的瓷缸，洁白的陶瓷绘上精美的图案，它们本身就可以成为一种摆设，一种装饰，但它不行。于是我又在市场快收摊的时候捡便宜买了一条，这条是金色的。我本来不大感兴趣，但就剩这一条了，而且摊主给我便宜了很多，我就买来了。我对鱼的态度就像现在女士们对于首饰的态度一样，喜欢白金胜过黄金。然而我还是抚摸了它，想要把它好好养。它陪伴我大概有三天，当时街道的水管管道漏水，除了做饭时间都不放水。那天晚上它把头伸出水面一直游动，我想了想还是没有去开总闸，想着到明天一早就给它换水。结果第二天就看见了死尸。这样一个我有些轻视的生命也死了。我照例把它扔到垃圾箱里。

  本来觉得锦鲤太过脆弱了，但我仍然经不住它们美丽的诱惑，又一次打起了它们的主意。结果谶言又一次应验，我谋杀成功。当时本来想买个小一点的，但那两条黑色的锦鲤太漂亮，我便忘了自己锦鲤杀手的“美誉”，又买了它们。当时我还对老板假惺惺地说，死一条鱼，心里可难受。但我还是买了。不过这一次，我详细问了老板怎么去养它们。前面买的都是单条的，我想它们难道也是孤独致死？这次我就一下买了两条。为了不致再次缺氧，我专门花10元钱买了个增氧机。当把它们放进缸中，打开增氧机的那一刻，我的心里舒畅极了，感觉就像是给了它们活水一样，想着可以把它们养到天长地久。而它们在泡沫浮起的水中轻轻游动、静止，显得特别文静美丽。当时老板说每天开着都没事，我还是吝啬了。因为要回老家去，一天一夜不在，我就想不用开着吧，鱼缸里是刚加的水，应该没问题。在家的时候我还几次想到了它们，怕的是它们跳出缸来。最后一次想到它们，是它们可以给我做伴，我一定要精心地去伺候它们，一定至少要养它们一年，搬家的时候也带过去。这样我就可以对别人说，锦鲤最难养，但我养了一年。我的虚荣心就这样轻易被自己拆台，而且是被我的吝啬拆台。看见尸体的那一刻，还是我的吝啬先跳出来，想着几十块钱一天就没了。对这样一个人，哪条鱼还能指望呢？

  其实这些锦鲤的死，并不只是因为我的某个疏忽。归根到底是我连自己都没有养育好，怎么还能去养育另一个生命？也许它们就是在用自己的死来提醒我，告诉我许多没有想到过的事情。

  锦鲤的美就像是爱情，让人陶醉，但却还有陶醉之外更多的东西。我的爱情一次次错过与破碎，都在于我自己不善于去经营，说得准确一点儿就是不善于去养育。因为爱情也是有生命的，甚至生活也是有生命的。不是随便一个生命都可以去养育另一个生命的。这个生命本身必须先能够养育好自己，从身到心，能够把生活养育得很好，然后对另一个生命又有很深的了解，这样才能够去养育另一个生命。其实我本来就没有养育好自己，又怎么能把它们养育好呢？所以我成了一个生命的杀手，不仅仅是锦鲤杀手，也是爱情杀手，其实没有让自己过得好也是在慢慢地谋杀我自己。生命是一个长久的东西，曾经拥有过并不代表美丽。那些锦鲤的死就是一个个美丽的破碎，爱情的逝去或夭折也是美丽的破碎。也许我需要做的不是再买来一条鱼，而是要去改变自己，自己的身心，自己的生活。只有把自己养育好了，我才有资格去养育另一个生命，去养育爱情、婚姻。也许这是死去的锦鲤们给我最后的遗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