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接昨日二版)
风骨
不跟风,有主见,
实事求是,与时俱进
改革开放之初,中国农村的一场大革命来临,七里营诞生的口号“人民公社好”谢幕,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遍地燎原,广大农民分田到户“大包干”的欢呼声中,无数目光盯着刘庄,盯着史来贺。
各级领导一拨一拨地来,分明是在敦促、劝告、担忧。按照当时思维定势,谁不分地就是对抗中央,一时谣言四起:“史来贺挨批评了”,“史来贺调出刘庄了”……老史的手不时按在左胸,正是心肌梗塞最忌复发的关口。
刘庄又成一座“孤岛”——分?还是不分?
打顺风旗易,迎顶头风难,他被推到风口浪尖已不是第一次了。
1956年,刮起“小社并大社”之风,区里将8个村30多个初级社合并为夏庄高级社,提名他当社长。他却弃大求小,坚持刘庄“一村一社”。刘庄高级社与夏庄高级社同日举行成立大会,但区里拒不承认“黑社”,不准参加会议,不予传达文件。这时又遭寒灾、涝灾、虫灾,粮棉收成锐减大半,村里有人要去逃荒了。老史什么法子都想了,带领群众大种白菜蔓菁红萝卜,又成立铁木小组、豆腐坊,组织烧砖瓦、到黄河滩割草、到火车站装卸、串乡做小买卖,当年副业收入1.7万元,可买近20万斤口粮,还给群众4次分红。这时传来了毛主席的声音:中国农村情况复杂,从目前来看,一村一社比较好。勉强凑集的夏庄高级社一年就解体,刘庄保住了羽翼未丰的集体经济。
1961年,农村推行“三级所有,队为基础”,从生产大队核算退为生产队核算。周围村庄扩大自留地,分养牲畜,调动了生产积极性。老史却弃小求大,坚持以大队为基础。他向在七里营公社蹲点的谭震林副总理汇报:“刘庄干部有个习惯,无论啥事,都爱用‘刘庄实际’这把尺子量量。”刘庄就这么大,居住集中,大队有凝聚力,为了利于发展生产,不必人为拆分几个核算单位,还是不退为好。上级工作组深入调查研究后,把刘庄作为“不退”典型上报中央,得到了中央领导的肯定。
“文革”狂飙突起,连郑州、焦作、新乡的红卫兵都到刘庄“点火”,村里造反派贴老史的大字报,因他在全国民兵群英会上获得过中央军委奖励的一支半自动步枪,还诬他“藏黑枪”。老史力挽狂澜,在群众大会上宣布:“刘庄绝不能乱,今后写大字报的,自己买纸买笔;外出串联的,生产队不记工分、不给盘缠。”正值批判“唯生产力论”时,他被革出了第四届全国人大代表之列,刘庄却于此时拉开了集体企业的序幕。1976年初,周总理逝世,在“四人帮”的政治高压之下,老史召集村里干部和党员、团员,在苹果园开了一个秘密会议。他说:“遇事要有主心骨,不能听风就是雨,咱们还是一心搞发展。”并宣布动工盖集体新村。十年浩劫过后,世道人心处处废墟,刘庄却抖落尘埃,呈现出日新月异的独特景观……
然而这一次“大包干”,非比以往,非同寻常。天大的压力之下,是最艰难的一次抉择,最严峻的一场考验。
生龙活虎本是史来贺的生命常态。新乡解放前夕,战事正紧,18岁的他担任刘庄民兵队长,为豫北战役中的解放军抬担架、送粮草,追剿化装逃窜的新乡大土匪卫老启;担任夏庄乡民兵联防队长后,智擒藏身芦苇荡的伪副区长恶霸刘荣堂。到了建设时期,他又是刘庄第一个互助组长、第一个合作社长、第一个高级社长,担任村支书后更是意气风发……
现在,他沉默了。
灯下,一个农民在一间村舍沉思。多少风险多少重荷,多少精髓多少真谛,史来贺深沉稳健的一面,尽在夜色里,尽在不言中。长期失眠的他,一次吃4片安眠药都不顶用。村民们说,一年365夜,俺们全村都睡了,只有老史成夜成夜不睡,为俺们操心。连小孩子都记得村子东北角那一孔夜夜独明的灯窗——这一幅“静夜思”,是史来贺人生中最经典的画面,是刘庄进程中最关键的图示。觉悟觉悟,田野上“觉”,村舍里“悟”。坐乡下而观天下,以高度的政治智慧审时度势,以丰富的社会经验洞幽烛微。他深知,刘庄这面红旗,不进则退,退则必倒,因此他的所有参悟,都是为了与时俱进,使刘庄始终走在全国前列。
此时的刘庄,已基本实现农业机械化、水利化,突破了单一农业格局,工林牧副占总收入70%,三分之二以上劳力转移到了二、三产业,集体实力雄厚,机械化程度高,管理能力和技术能力较强,村民收入稳步增长,出现了阔步前进的势头——刘庄分不分?
全村300多户出现3种声音,“不分”占75%,“两可”占20%,“分”占5%。想分的人,有的认为凭本事单干会过得更好,有的指望拆分集体自己一夜变成万元户。
第二次讨论的群众大会上,老史从台上站起来,竟然把中共中央印发的《关于进一步加强和完善农业生产责任制的几个问题》中整整一大段话,烂熟于心的200多字,一口气背了出来!……既然红头文件都说了,“应从实际需要和实际情况出发,允许有多种经营形式、多种劳动组织、多种计酬办法同时存在”,“不可拘泥于一种模式,搞一刀切”,村里大多数人坚持的“不分”更占上风。但老史不搞“少数服从多数”,他到想分的人家走访摸底做工作。最终,除了2户决意出去单干,刘庄上下形成共识——不分。
刘庄历史上,每一次特立独行,都是一次强刺激,都激发出了新一轮的强大内在动力。干部群众憋着一股劲,决心展现出集体致富的优越性。1980年,刘庄成为河南省第一个“小康村”。
1981年8月,胡耀邦总书记视察刘庄,对史来贺说:单靠抓农业,100年也富不起来。你找到了一种好形式。你们先进单位就要先走一步。
1982年,刘庄农工商联合社成立,分为农业、园林、畜牧、工副、商业、农机、建筑7个专业36个承包单位,实行综合经营、专业生产、分工协作、奖罚联产的集体专业联产承包责任制。2个单干户后来又回到了集体。
21年后,史来贺去世,捧出了2002年那最后一本账:355户1616人的刘庄,固定资产近10亿元,总产值8.8亿元,上缴税金4500万元,人均实际分配1万元,户均存款20万元。村民享受20多项公共福利,上学、看病、养老费用由集体承担,并在兴建别墅新村。农业实现机械化、水利化,粮食亩产稳居千斤以上。除19名劳力在农场经营1050亩耕地,其余劳力从事二、三产业。全村初步实现了农村工业化、农业现代化、经济市场化、农民知识化、生活城市化。
而且,刘庄“一村帮带13村”,把周边新乡县、修武县、原阳县13个贫困线以下的村庄,也带入中等水平甚至先进行列。
1991年,中共中央总书记江泽民视察刘庄,感慨道:说句心里话,社会主义好,刘庄是有说服力的。
1989年,全国政协主席李先念视察刘庄,激动地说:我今年80岁了,就是要看到农村人的这一天!
1990年,国务院总理李鹏视察刘庄,题词:发展集体经济,走共同富裕道路。
中共中央书记处批示:刘庄“堪称依靠集体、全面发展、共同富裕的典型”……
“不倒翁”“擦边球”——也有人会这样说。从这种比喻里,涉世未深者看到的是“术”,是技巧;阅历丰富者看到的是“道”,是信仰。
实事求是,是共产党的看家本领。刘庄道路的长期探索中,史来贺在正确把握大方向上功力日深,不论顺风逆水,不论激流险滩,始终处理好“三个关系”:中央路线方针政策与本村实际的关系,对上级负责与对群众负责的关系,有主心骨与不断创新的关系……在刘庄退休人员党支部会上,老党员们含泪相问:“50年了,老史咋总是能跟中央保持一致呢?对照对照,他做的都符合人民的利益啊!”
这个50年的村支书,怀着渊渟岳峙一般的道路自信,有主见,有风骨,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尤其在重大关头把稳航向,使盲目的“一刀切”总在刘庄切不下去,集体经济避开分崩离析、功亏一篑之弊,免去折腾,未伤元气,有恒产,有恒心,在每个时代节骨眼上都绽放异彩,不负重托,不负众望,终使一面全国农村先进典型的红旗,在阔步行进的平衡中乘风不倒。
这是他最让人惊诧之处、最令人敬佩之处、最给人启迪之处。
这是他最大的功力所在、最大的定力所在、最大的魅力所在。
因此,他也被人称为“农民政治家”。
史来贺是一个善始之人,人生成名早,志向定型早,事业开创早。但更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善终之功。一生践行党的宗旨,从无怀疑和犹豫,从未动摇和偏离,所以,一切问题迎刃而解,毕生奋斗终成正果。
他的成功说来简单,就是坚持“两个一”:一切从刘庄的实际出发,一切从维护和发展刘庄百姓的利益出发。
刮“浮夸风”时,“人有多大胆,地有多高产”,公社压任务,要放小麦亩产15万斤的“卫星”。刘庄会计算算,15万斤麦子装麻袋,在一亩地里能结结实实码两层。老史顺势说,亩产15万斤的话,全村人种3亩就够吃了。于是仅种3亩“卫星田”,大田仍按原计划种植。结果,“卫星田”连麦种都没打够,靠大田才稳产。
刮“共产风”时,公社对生产大队“一平二调”,把小麦玉米拉走了,把够檩条的树刨走了。老史详细记下来,拉走什么粮、多少斤,刨走几棵树、多高、多粗等等,都要求来人开具了收据。不久,中央通知退赔平调物资。许多大队空口无凭干吃哑巴亏,刘庄却出示收据,领回折合退赔款7.2万元。人们佩服老史长了“前后眼”,他说:“啥眼!这是把全村父老乡亲的利益拴在肋巴骨上,一动就心疼。”
1960年,大跃进办大食堂的恶果显现出来,周围村庄里,许多社员因营养不良而浮肿,甚至饿死了人。刘庄却留下了一段愉快的“黑色幽默”。群众一致要求老史兼任大食堂司务长,“只要他不死,咱村人谁也不会饿死!”粮食不够副食补,仅红萝卜就种了70多万斤,又用棉籽饼、玉米芯自制淀粉10多万斤,还做豆腐、粉条和养猪。群众顿顿都能吃饱,每周还有肉吃,全村连一例浮肿都没出现……1961年春天根据中央精神,大食堂解散,可刘庄人竟有70%以上投票不愿解散大食堂……
刘庄发展的每个重要关口,老史还是一位杰出的“乡村演说家”。
那年土改,翻身农民分田分地,可一些穷人怕变天不敢要。年轻的史来贺跳上高台,拿着大喇叭带头“倒苦水”。老年人至今记得他的话:“天地,天地,天和地总是相连的。咱们翻身了,天都是穷人的天了,为啥还不敢要地?”他历数村里穷户那些惨死的亲人、悲伤的往事,讲得台下一片哭声,打开了局面。
那年平整土地,有人担心平到猴年马月。他在动员大会上说:“地再赖是死的,人是活的,平好一洼是一洼,治好一坡是一坡。一年不行五年,五年不行十年,咱这辈子不行,还有子子孙孙!”讲得人心大振,士气高昂。
那年寒、涝、虫重灾齐袭,在生产自救大会上,他对打算外出逃荒的人说:“集体也像一家人过日子,总不能天天都有财神爷守着,都有大慈大悲的观世音护着。有党和政府的关心,天塌下来咱们当被子盖,绝不会让新社会的刘庄饿死一个人!”讲得台上台下一起掉泪,人心安定下来。
那年丰收在望,他在群众大会上说:麦熟一晌,要开镰了,村里每人每天发一两鲜肉,自家煮点鸡蛋。又补一句:“不能光叫儿子吃啊,让媳妇也吃个鸡蛋。”他宣布先放一天假,让媳妇们回娘家看看娘,家里男人再去娘家把她们接回来……“咦,俺媳妇们可真高贵死了!”全村妇女欢天喜地,割麦子比男人还飞快。
他去世前一年多,一份5000字的《史来贺书记对刘庄调查研讨的谈话》发给了全体村民讨论。他依然一团火似的,把刘庄的未来端到群众面前,掰开揉碎地讲,讲集体经济的优越性,讲假如变成非集体经济将会出现的问题,讲刘庄还要走集体致富道路。并从发展生产力、缩小贫富差别、选好接班人、内部机制改革、竞争上岗、家庭再分配等方面,提出了一套按劳按效取酬、合理差别、共同富裕的发展方案……
俗语说,“话说三遍如凉水”,但同样的大道理,老史每次都能讲得像刚出锅一样新鲜滚烫。他的演说亲切家常,充满辩证法,洋溢泥土气,衣食住行随口道来,一直讲到人的心坎里。所以,刘庄一千多人的群众大会,通知不过半小时就坐齐了。有时晚开几天,村民还催促“该开会了”。年轻人李博说,记得小时候,常见大人们去开群众大会,一路上热热闹闹,赶着去听老支书讲话,大伙儿拍巴掌拍得可响了,像看电影听戏一样开心……
小村庄的马列主义,诠释得风生水起,群众信了;小村庄的群众路线,发挥得淋漓尽致,群众服了——50年已入大化之境,炉火纯青。
史来贺坚持了整整一生的道路自信,说到底,是对群众觉悟的自信,是对人民力量的自信。所以他笃定地说:“不要光看上级的、一时的评价,要看群众的、历史的评价。”
果然,群众在响应他,历史在呼应他。一个显著例证,就是在他的家乡出现了全国罕见的“新乡现象”。在一个地级市里,以史来贺为首,形成了一个全国和全省重大先进典型的密集群体,涌现了一批“史来贺式”的农村党委、党支部书记——吴金印、刘志华、裴春亮、范海涛、张荣锁、耿瑞先、许福卿……史来贺1990年10月22日在《人民日报》发表的文章《怎样当好农村党支部书记》,更成为全国一代村支书的生动教材。
一个原点上的无限坚持,一个原点上的极限飞跃,史来贺以50年的跨度、广度、深度、高度,让人们懂得,当一个村支书多么不简单!
梦想
集体空,没人听;群众富,
走的才是社会主义路
史来贺奋斗50年,刘庄奏响三部曲:
60年代末,实现粮棉双高产,成为全国最早一批解决温饱的先进村;
80年代初,依靠集体工副业,成为农村“中原首富”;
进入21世纪,以生物药业为龙头,稳居全国农村前列。
“集体空,没人听;群众富,走的才是社会主义路。”然而刘庄的这条路上,一颗汗珠摔八瓣儿,是一般人吃不了的苦。
第一仗平整土地,一平平了20年。
“方圆十里乡,最穷数刘庄。”刘庄地处黄河故道,4条3米多深的河沟,5个大坑塘,1900多亩土地碎成了700多块,沙土掺胶泥,全是“耷拉头、仄楞坡、盐碱洼、蛤蟆窝”。1953年,史来贺组织平整土地攻坚队,带领400多名劳力,举着红旗开上第一线。他光膀子把几百斤重的小车推得像飞一样,有次发着疟疾还昏倒在工地上……刘庄人苦战20年,凭着铁锨荆筐独轮车,把700多块赖地平整成了4大块方方正正的丰产田。所以当地人说:“想吃啥去陈庄,想出力去刘庄。”外村闺女多年不敢嫁刘庄,先是怕穷苦,后是怕艰苦。
第二仗钻研棉花,一蹲蹲了8年。
1957年周总理的嘱托,让史来贺“总觉得背后有个大巴掌在推着”。他当植棉科研组长,抱着被褥住进试验田的小屋,一蹲8年,成了“棉痴”。老辈子种棉行距“放下孩儿、搁下篮儿”,每亩不超2000株,他与父亲这个庄稼老把式打擂获胜,推广科学亩植5000株左右。并制服了“棉花癌症”枯萎病、棉蚜虫和脱铃、疯长。而且成功育种“刘庄1号”“刘庄2号”,高产抗病的“刘庄3号”又在豫鲁鄂浙大面积推广。1970年,阿尔巴尼亚棉花考察团第一个从国外前来参观。老史的论文《科学种田连年高产》在《植物学报》发表,他被中国科学院聘为特邀研究员,被中国农业科学院邀请做学术报告,成为全国农学会会员、全国棉花学会常务理事、河南省棉花学会副理事长。1984年为了棉田洒药治虫,刘庄3万多元购买一架蜜蜂3号超轻型飞机,更成新闻热点。
第三仗兴修水利,苦战2年。
1964年起,老史带领100多名壮劳力,起早贪黑从百里以外的太行山下拉石子。村里打了7眼大口径机井,架设高低压线路550米,修建桥梁、涵闸、退水坡7座,铺设地下管道1000多米,37条暗渠总长13000米,形成井河双灌,95%以上耕地稳产保收。
1968年建自来水塔。
1969年盖大礼堂……
但是,“高产穷队”的危机也出现了。高产再高产,已超吨粮双百斤棉,可是劳力农药化肥投入更高,经济出现负增长,十几年里,人均分配每年平均只增加1元3角钱——就在种植业一棵树上吊死?
曾任大队会计的王云邦记得,那段时间,老史老爱算账,算盘珠子拨得噼里啪啦响,除了麦子玉米棉花,把村里能生崽儿的母鸡母兔母羊母牛母驴都算上了。
“要想日子富,工商林牧副。”1964年,新乡百泉农专处理奶牛,一头大奶牛上千元,老史只掏90元牵回了3头小奶牛。村里人来看稀罕:“这是牛啊还是羊啊?夜里可看好喽,别让老鼠拉走了。”老史哈哈笑道:“有小不愁大。”1967年,老史派人到泌阳,3000元赶回6头大母驴,便宜没好货,有人编顺口溜:“提起泌阳驴,笑破人肚皮,六驴七只眼,还有个前栽蹄。”老史又派人到伊犁,买了27匹新疆马,26母1公,用鞭子赶着走了俩月回到刘庄,人们问黑瘦的赶马人:“你们是从非洲赶马回来的?”……到70年代中期,畜牧场已每年卖骡马20多匹,100多头奶牛每天产奶几千斤,又衍生了奶粉厂、冰糕厂、乳品加工厂;同时磨面机、轧棉机、榨油机响声此起彼伏,集体新村也已动工,全村生机勃勃一片兴旺。
刘庄的动静,引起了一些领导的不安。对棘手的史来贺,曾“调虎离山”,调他去当某县县委书记、某区区委书记,他不去;又婉言劝退:“老史啊,年纪不小了,下来让年轻人干吧。”老史反问:“我才40多岁,咋就年纪大了?”来人威胁:“你是全国著名农业劳模、植棉能手,不把精力放在粮食和棉花上,你不怕砸了牌子、坏了名声?”老史回答:“牌子、名声不值钱,一个共产党员能给老百姓谋些利益,才最值得!”
刘庄的工业,是吹喇叭吹出来的。
1974年冬天,拖拉机手拆下哑了的喇叭,向老史抱怨市场上配不来货。村里刚在铁木小组基础上草创了机械厂,技术厂长是高中毕业的史世领,他正在自修大学理工课程和机械、制图等知识。老史父子和工人把坏喇叭大卸八块,3天3夜鼓捣响了。砸喇叭碗儿时,却焊接、冲压、冷轧、热轧都不满意,老史提议改为两次冲压,成了!改进的产品定名CF—66型双音排气喇叭,可到省汽车配件公司推销时,村办小厂吃了闭门羹。老史到省里开会,索性把刘庄喇叭摆到了大会会场上。这一招真灵,不少人验货下单,20多个省市的采购员纷至沓来。农家大院里,万能外圆磨床、万能升降台铣床、精密滚齿机、插齿机发出欢快的轰鸣。
机械厂像只母鸡,又孵出了面粉厂、造纸厂、电瓶厂、棉油加工厂、缝纫厂、砖窑厂,加上牧林渔业,村里已有十几个小企业。还有4辆解放牌汽车、2部三轮摩托车、8部拖拉机、10部柴油机、150部电动机、11部小麦收割机、1部小麦播种机等等。1980年全面丰收,粮食亩产1675斤,皮棉亩产222斤,全村总产值205万元,工副业占66%。
然而,一旦进入全国乡镇企业异军突起的80年代,刘庄的种种骄人成果,统统成了小打小闹。在争上项目的热潮中,这一群农民坐不住了,钻天拱地,左冲右突,一阵盲目乱撞。
养奶牛,经济效益不高;
养马,马驹因溶血病成活率低;
养鸡,鸡群互相叨得没毛儿,派去管理的村委会副主任把鸡嘴钩儿都剪了。出鸡瘟时,怕老史知道,死一只往大烟囱里扔一只,扔了满满一烟囱。
上腐竹厂,生产方式落后,否决;
上啤酒厂,到汴京啤酒厂考察,难抢市场,否决;
上食品厂,冰淇淋、糖果制造机都进村了,但高档产品在农村难销,低档产品不赚钱,停止;
上纤维板厂,买回主机,备足原料,到附近李台村、郎公庙村一看傻眼了,价廉利薄的纤维板一垛一垛堆成了山,停止;
上化工厂,生产锅炉防垢除垢剂,技术不过关,停产;
上造纸分厂,“农村姓猴儿的多,你干啥我学啥”,村村都有造纸厂,又因污染环境受到政策严控,下马;
上高级卫生纸厂,有国家和省外贸部门推荐,花40多万元建厂,出口却突然受阻,只得转产包装纸保本。卫生纸分给村民,用了六七年都没用完……
老史过去样样在行:抬头看天,预言灵验;隔皮挑瓜,个个包甜;干活也爱示范,从耩麦子到使牲口,从装车到挖河,直至建厂办企业……群众认定,老史说啥情跟着走了,没错儿。这时起了怨言:“搞搞这,搞搞那,弄弄停停,拿钱往火里扔哩?”
史来贺扎根刘庄不走的一个情结,就是在这一件大地原创作品上,可以放开胆子做梦,而且亲手梦想成真。沧海转瞬桑田,大手一挥,1900多亩耕地变得平平展展;大手一挥,千亩棉田堆起座座银山;大手一挥,水渠纵横织遍田野;大手一挥,集体新村拔地而起;大手一挥,农林牧副人欢马叫……但现在,他的手挥不动了,梦境超出了一个农民的传统疆域……
1984年,万里副总理给史来贺回信,鼓励“刘庄农民尽快地富裕起来,对广大农民是个有力的鼓舞”。姚依林副总理视察刘庄时说:“老史啊,你这个经济实体实力雄厚,要办,就办大企业,小企业让给周围村子去办。”
老史心中豁然开朗,反思过往,面向未来,从此为刘庄经济腾飞“定盘子”:一切重新开始,想高的,干大的,勤劳致富变为科技致富,村办企业办成现代化大企业!
恰于此时,机会像一根青藤悄悄地伸向老史。
北边魏庄与新乡县第二制药厂联合办厂,为二药生产药品“中间体”,老史应邀参加开工剪彩时,生物医药工程这个新名词一下子攫住了他。二药李厂长向他推荐的微生物专家,是江苏无锡微生物研究所高级工程师钱铭镛。但钱工的住址,只知是在无锡钱塘大街,不知门牌号,仅记得门口有根电线杆。
已到郑州工学院电机系上学的史世领,与2位村干部被派往无锡,一大早就沿着钱塘大街电线杆挨门打听。几里长的大街从头到尾没找到,下午重来,终于在一根电线杆旁找到了邻街单扇门里的钱家。钱工一听却摆手:这事农村干不了,干不了!
返回后,老史说:“你们再去请。”
钱工千里迢迢,一进刘庄眼就亮了:“想不到,中原还有这么漂亮的新农村,绝不次于苏南一些先进村,了不起!”他和老史一见倾心,一同创建淀粉酶厂。正好附近小冀镇有二药一个肌苷车间,工艺流程与生产淀粉酶相似,老史派12名尖子去培训。又派人到无锡、南京、天津,学的也是菌种、化验、发酵、提取、精制等技术。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