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天,我走向一座山,在黎明之际,远方初醒的天还没来得及被世俗和喧嚣追上,干净而空寂,山成了瞳孔里唯一的景致,高大而柔和。我因喜欢这干净清新,所以一路走得愉悦而缓慢。我的眼前是一幅画,而我正在进入一幅画中,化作这画中的一景。远方的人可知我走在画中,是否会艳羡追随而来?忍不住回头,忽然发现,后面也是山,左边右边都是山,我被山包围着,是山掌中的卑微渺小的生灵,恐惧瞬间漫过来,原本愉悦的心开始变得压迫,走得急切仓促,像是落荒而逃。一路奔到圆融寺门口,远远看到门前千年的石兽依旧守着这一方净土,心才安稳下来。
寺院,一直是我心中最平等最宽恕的地方。寺院的门为所有的人敞开,高官来得,平民来得,文人来得,市井来得,贩夫走卒来得;寺院的香火,漫散天际,富豪闻得,穷人闻得,老者闻得,少年闻得,男人闻得,女人也闻得;寺院的佛音,袅绕耳畔,得志者听得,落魄者听得,健康者听得,染疾者听得,喜者听得,悲者也听得;一样的取用,一样的被接纳,一样的被宽恕,一样的被赐福,在这个平等之地,人不再被分为三六九等。在离天最近的地方,听到的不是仙乐,而是更清晰的自己内心的声音,寺院追寻的不是高处不胜寒,而是真实温暖的本真,所以我常来寺院。
站在圆融寺山门外的石阶上,我的心空灵而寂静。天角处,旧的屋檐流淌着新的雨水,洗净屋瓦,滴响铃铛。新洗的石阶上积聚着干净的雨水,每走一步都能看到自己的面容,瞥见自己的前世今生。
檀香弥漫在空中,温暖而厚重,带着年轮的味道和体温。檀香里飘出的佛音,能融化一颗心,剥去本心的浮华,就像被剥去心上的茧,找到源头一圈圈地打开,温柔而舒缓。嘴角浮起的微笑,是在佛音经文里看破生与死,融通了色与空之后的释然。不是吗?恋肉身而不悟,执拗为何?贪色相而不舍,痴为哪般?谁能逃开生死?谁能找到色的本源?纷繁复杂,不过亦是空。心中的重负,瞬间得以抛开,那些努力追逐而不得的名利幻象,开始淡去,这世上又有什么东西是可以真正拥有,并永远持得呢?没有,连自己本身都免不了要变为黄土一抔。智者的花瓣在我低头泪流之际撒向我的额头,在我的发际开出佛花朵朵,这是被点化被接纳的圣迹。
寺院里的泉水一尘不染,世俗的硬币只会让她愈加凛冽清澈。从此善便沿着这不尽的泉流,长出青绿的荷叶,在这青绿的荫凉里,循着红的血脉和心脏,开出圣洁的佛花,年华轮转,结出颗颗莲,营出一片清净。这清净为何物?是剪断情缘和脐带的冰凉吗?不是,你可看到草木葱茏之处住着的月老?一根红线系住了手环,从此便系住了两颗心,你行她也行,你止她便止。我的红绳也系在这里,在玉兰花开的时节,和他一起系在最美的玉兰花树干上,后来红绳不见了,找寻很久而不得,才记起它早已长在我肉里系在我心里。
栏杆上,一把把锁,在洁净的雨水里守候,带着誓言和愿望,在时间里慢慢生锈,锈住了就再也无法打开。画下楚河汉界的从来就不是佛,佛从来都是让人去珍惜那个为你披衣赤足急切开门的人,亲人,爱人。
寺院让我空灵,佛音给我安慰,佛经赐我智慧,愿同沐佛光圆融无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