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早,周时运闷头走在村街上。突然,一张红票子“绊”住了眼神。他弯腰,捡起,竟是带有领袖头像的百元钞。
周时运四下瞧瞧,除几个上学娃远去的背影和街旁的村民楼,再没人影。他搁嘴吹下钞面灰,打个对折。再四下审视一番,确认没人,才贼兮兮将钞装进裤兜,和先前兜里的两张50元钞挤贴一起。然后,像没事人一样去集上购买麦种。
大名周时运,绰号“走时运”,但却总背运。他活了59岁,从没拾过1元以上的钱币,而破财折本事却时有发生。 别人种蒜发了,他也种。结果,价格跳水,他赔得掉头。别人喂鸡赚了,他赶紧喂,瘟死一堆不说,蛋价掉得顾不住成本。他去卖菜,才卖10元钱,却连菜带秤丢到了买主车上。一杆秤30元,净赔。他去卖猪崽,半道摩托撞树跌翻,猪篓挂破,10只猪崽直往玉米地里钻,他费尽九牛二虎劲,逮回6只,其余4只咋都找不见,净赔100多元。他去卖粮食,怪顺利,得款1500元,分装两个衣兜,在人窝里转罢一圈,1000元没了,咋丢的,不知道……今天,老天也算赏脸,好歹给个赚头,可谓时来运转的吉兆。可转念又想,这钞毕竟是别人的,昧下难免心虚。他知道学雷锋高风亮节,应物归原主。可话说回来,这些年他的损失咋没见谁给补回来。再说,这钞是谁的,没有明主,该交给谁?村主任?警察?若没人认领,那不好过了他们!何况还常有冒领钱钞的事呢。想到此,他觉出自己昧掉这钞,理由充分,不必心虚自责。
时运在集上转了两圈,没见合适麦种。眼看该午饭了,会过日子的他,从不在集上吃一分钱东西。家里的饭食,尽管油水小,却省俭,他急着往家赶。
刚进村,蹲在路边像专一等他的刘老泉,麻利迎上,说时运,听说你清早捡了张百元钞。他本想一口否认,张嘴却成了你听谁说的?老泉“嘿嘿”笑过,说没有不透风的墙,刘快嘴呗。时运说他咋知道?老泉说他在二楼刷牙,搁窗玻璃瞧见了,你用嘴吹的钞面灰,快嘴早广播过了。他说老泉哥你啥意思?老泉说孙子上学缴书本费,半路丢了钞,我想……他截断说,你想我捡了你孙的钞?对,就这意思!话撵到此,显然,时运不好再矢口否认了。但就这样交出来,又觉便宜了老泉,便问你的钞额多大?老泉说一张百元钞,带领袖头像。时运听着特不舒服,便想上别,说我捡的是两张50元,不对你的辙!老泉说拿来看看,不对辙,给我也不要。时运说看看就看看,谁怕!他往外掏两张50元时,没想带出了那张百元钞。他有些失慌,忙将大钞搦进手心,然后,展开50钞,说这会是你的?老泉眼尖,看出了端倪,说书本费要交老师,学校没有验钞机,要学生在钞面写上名字,到银行发现了假币好找原主。小孙那钞是我写的名字,你拿出那张百元钞,有我孙子的名,我拿走。没有,你吐我一脸,我擦都不擦,扭头走人。时运藏不住“尾巴”了,捡钞时,他没细看,不知有无名字,心里没底,虽极不情愿,又不得不松开搦钱的手。老泉拿过百元钞,打开对折,领袖头像下恰有刘顺娃仨字。老泉蔑一眼时运,说你可看清了,这是我孙的名字,这钞,我拿走了,谢谢哇!这怪味的谢谢哇堪比扇耳光,时运满面羞红,恨不能一头钻进万米深缝……
回家路上,他觉得村人都在咬耳朵指戳他。到家关上门,自抽三个耳光。只说丢人现眼,至此结束。谁知不一会儿,一身酒气的林虎进院门就咋唬,说时运叔,你捡了两张50元,那是我丢的,还给我!恼怒至极的时运冲出屋门,说哪个烂舌根的陷害我,我啥时捡过50元,还两张?林虎说听老泉叔说是你亲口讲的,村里人都知道。咋,又想反悔?天爷,真造孽啊,为给老泉上别说的假话,却被认作了真供状。还有啥说的,自己红嘴白牙说的话,若再辩解,不仅无人相信,反会把名声弄得更臭。为息事宁人,也只得认了。时运只好掏出两张50钞说,给给给,不管是不是你的,我算认了。林虎说时运叔,你啥意思,好像我在讹你?心力交瘁的时运,不想再往大处丢人,便说这俩50钞是你的,我记错了,中吧!林虎心下欢喜,便装起两张50钞,吹着口哨走了。留下时运,瘫坐地上,像一条丧家狗。
好半天,时运爬起来,一头栽倒在床上,痛哭起来。不怨天,不怨地,只怨自己不该起昧心。想占小便宜,反倒吃大亏。倒赔百元事小,身败名裂事大。他虽有冤情,但谁都不会相信。而臭名声却不胫而走,早已妇孺皆知,真辱没了八辈先人,他上吊的心思都有!
入夜,时运越想越没法见人,正想如何结束自己,忽听有人敲门,还伴着叫喊,是林虎。出于好奇,他开了院门。林虎一手拿着两张50钞,进门就喊时运叔,这两张钞不是我的。怪我中午喝高了酒,成了浑球,本来要装身上去赶集的两张50钞,忘在了床席下。到集上一摸兜,屁钱没有,想着是丢了,听老泉说你捡钱了,以为是我的,才来找你。刚才儿子回来,找出了我那两张50钞。这两张是你的,叔,真对不起……
时运像迷路崽突然找见亲妈,不涕泪涟涟,纷如雨下。而沉冤昭雪般的感觉,使他做人的信心陡然倍增。说到底,世间还是好人多啊!林虎若昧下这钱,保不准今晚自己就死定了。是林虎还了清白,雪了冤情,更活了自己一条人命……可见人呐,任死都不要昧心捣鬼。因为欲捣鬼者,无不被鬼捣得人鬼皆非,害人又祸己。这教训,的确深刻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