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没有留心过,或者说很少留心我居住地街口的几个小店铺和老板。在我眼里,他们是一些市井小民。尽管我每日与其见面,面对他们的招呼也顺致敷衍,但从不知其姓甚名谁。
今年夏天,我开始每晚下楼散步。这在他们眼里,是件新鲜事儿。虽然他们还是像往常一样见我就招呼,但我的敷衍却在不经意间添了些许认真。于是他们对我越来越亲切,这是一种官场、商场都难见到的亲切。
原来这里只有三家小铺,现在添至六家。
原有的三家一家是话吧,一家是杂货店,另一家是瓷器店。后开三家是一家修鞋店和两家小吃店。由于六家店铺都是街两旁的橱窗改造的,所以面积一般大小,都在三平方米左右。过去我曾诧异:这么小的地儿,也能养活人?
先说老三店:
话吧的老板姓张,是个腿有残疾的中年男人,四十有六,老婆是个轻度智障,但一双儿女却聪明、可爱。大的是男孩子,19岁,小的是姑娘13岁。每天仅靠一毛两毛收来的微薄费用,再加上民政补贴支撑日子。即便是这样,男的嗜酒,女的贪嘴,有时还竟然是现收现花现享受,吃了上顿不说下顿,倒也其乐融融。
瓷器店老板,是个70多岁的老太太。她在这里很久了,小店原来靠她丈夫经营,不过那时摆的是地摊,规模很大,附近的人都知道老两口家藏万贯,是个有钱的主儿。他们有个儿子,长得很帅,跟我太太是一个单位的 ,是一个部门的领导。他收入虽然有限,但由于有老子补贴,穿着很光鲜。他媳妇更是标致,明眉大眼,两条黝黑黝黑的长辫子一直垂到屁股蛋儿上,算是很惹眼的一个美人儿。不幸的是,小两口生了个智障儿子,总觉得没脸见人,于是把傻儿子往老两口那儿一扔,再不理会。老两口含辛茹苦,好不容易把傻孙子拉扯成人,从农村给他讨来媳妇,并生下一个女儿。未曾想,刚刚找门子花钱把媳妇户口迁入城里,人家就提出了离婚,丢下了女儿另嫁他人。紧接着,老头儿去世,儿子不久也暴病身亡,儿媳改嫁。只剩下孤老婆子带着傻孙子及其幼女,偌大的地摊也缩进了小店,苦熬岁月。
杂货店老板是个姓郭的小媳妇,丈夫是一家国企里的电焊工。两人女俊俏男憨实,都不善言辞,但很精细。小店弄得很干净,主要经营儿童食品、口香糖、矿泉水之类的小商品。有个刮风下雨的,不是她接他,就是他送她,送个饭送个伞什么的,可以感到他们很恩爱。
再说新三店:
一家修鞋店,两家小餐吧,一家卖麻辣烫,一家卖臭豆腐。虽说是经营内容有异,但乍一看无太大区别。大概是很近似的桌椅板凳给我的印象。只是那麻辣烫的厨师很有特点,50多岁,富态而沉稳,一副宠辱不惊的样子。他烹炒时从不系围裙,且西装革履的,发式也油光规整,很是与众不同。时间久了才知道,他是女老板的丈夫,是一个政府小官吏,由于工作清闲,所以就代为厨师,一边吃着皇粮一边干着私活。看来,毕竟50多岁了,不求升迁,也不惧褒贬,早已经“修行”得道了。
最有趣的,是那个小小的鞋店,老板是个年近不惑的女人,皮肤白皙,眼睛不大且有点肉眼泡。说是老板,其实就她独自。讨价还价,修帮子换底的都是她一人。有个年龄看上去很年轻的男子经常出入鞋店,他脸儿不算黑,但没女老板白,穿着整洁而时尚,浓眉大眼很英俊。我总觉得他无所事事,有点游手好闲。后来我才知道,他是女老板的丈夫,我甚是惊诧,因为他显得太面嫩且乖巧了。仔细想想,倒也挺好,难道只有男人才可有如花似玉的小媳妇?女老板心灵手巧,任劳任怨,也算值得。至于那男人年龄,我没打听,也不愿打听。
过去我很少接触他们,觉得他们很遥远,觉得他们生活在另一个世界,眼下接触多了,觉得他们很亲切,觉得自己也是他们队伍里的一员。
自从小店由过去的三家变成六家,严重阻碍了我所住楼道的通行,也引起了邻居们的怨语,当然也包括我的太太,但说句掏心窝的话,我却莫名地喜欢他们。
一天,我坐在话吧门口打发无聊,看着他们各忙其事,既安详又有序,认真接待着每一个顾客。他们不媚尊不嫌卑,迎得体送可亲,不慌不忙,不紧不慢,节奏永远都那么均衡有致,仿如他们生活在一小片都市化的世外桃源里,与世无争,安然恬淡。这使我很有心触,商业闹市一角,唯利是图之地,又都是争钱夺利的营生,怎么能够如此和睦而安然呢?于是我顿生灵感,做联一对:上联:一个街头,六爿小店,似图画。下联:数名老板,几种营生,像小说。
本想再写个横批,但搜肠刮肚总不来词儿,写了无数个总不满意,最后只得借这标题一用:街口众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