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有几天,就是母亲98岁生日了。
是的,母亲老了,但她却宁愿长年住在绿树成荫的乡下老家。我也渐渐老了,却因为工作的缘故,不能常伴母亲左右。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就会愈加想念母亲,在我心里,她的形象总是那么清晰、那么年轻。母亲的身教言行,一直指引着我前行的步伐。
母亲一个人撑起家的蓝天:从我记事时,就听老家的邻居们说,母亲年轻时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父亲是独子,1945年跟随八路军上太行山打游击,爷爷奶奶身体不好,这样,家里的所有农活儿和家务全压在母亲一个人身上。为了能够活下去,农闲时,母亲就和村里的一些年轻妇女到王封矿每人买上两箩筐煤炭,然后挑着百十斤重的担子,走上几十里坑坑洼洼的土路,到武陟县宁郭那一带去卖,挣到的钱就用来补贴家用。
土地改革后,家里分了几亩土地和一头牛,但由于父亲在外地工作,母亲的担子更重了,不仅要为我们一家老小缝补浆洗,而且还要搅拌草料喂牛。为了防人偷牛,夜里母亲就一年四季睡在牛圈里的一条长板凳上,无论是北风凛冽、滴水成冰的严冬,还是酷暑难耐、蚊蝇成群的盛夏,母亲就是这样度过的。
母亲给了我们兄弟姐妹无私的爱:记忆里,母亲是永远不知疲倦的。为了我们兄弟姐妹5人,母亲想方设法克服了各种困难。就拿我们的穿衣来说,母亲买来棉花,自己在家里搓成棉花卷儿、纺成线、织成布,为了省去2分钱一包的染料,她用锅底的黑灰加热后,把白色的粗布染成黑色,为我们缝制衣服。那个时候,在我家不大的房屋当中,终年摆放着一架织布机。
有一件事我至今记忆犹新,那是我上小学的第一天,满世界都下着瓢泼大雨,村里的街道全都成了河流,没有雨伞,没有草帽,没有雨鞋,没有任何可以遮风挡雨的用具,但是母亲告诉我上学不能迟到。于是,我就一个腋窝夹着课本,一个腋窝夹着母亲亲手给我做的鞋,头顶着大雨,赤脚踩着浊流跑到了学校。教室里凡是我走过的地方都留下了黑色的水印,那是因为母亲为我缝制的粗布衣服是用锅底黑染的。
小时候,最渴望的就是过春节,大年初一早晨起床时,彻夜未眠的母亲已经为我们姐弟几人全都准备好了新衣服。我小时候不吃肉,每年春节,母亲除了做一大盆肉馅外,还要专门再为我做一小盆鸡蛋馅,使我能够和家里其他人一样,高高兴兴地吃上饺子。
母亲培养我们兄妹成长成才。母亲在辛勤忙碌的同时,不忘对我们的教育培养,从我们六七岁起就教我们洗衣服、洗菜、刷锅、洗碗、缝补衣服(那个时候农村的男孩子是没有人干这个的);再后来,等到我们八九岁时就开始教我们用水桶打水、挑水,用柴火烧火做饭,教我们修鞋,教我们使用推刀相互之间理发。正是母亲的精心培养和良苦用心,使得我们兄妹几个从小养成了勤于动脑、乐于动手、勇于吃苦、敢于担当、自己的事情自己做、自己的问题自己解决的良好习惯。
母亲没有上过学,认不得几个字,但是她却深知文化的重要性。她时常告诉我们,要想改变自己的命运,就必须刻苦学习,掌握知识。我们姐弟几人在上学期间,母亲几乎每天都要挤出时间检查我们的家庭作业,她自己创造了另类的检查方法,那就是看老师给的是“√”还是“x”,只要有一个“x”,肯定要挨一顿臭骂。所以,我们几个在不识字的母亲面前,不敢有丝毫的粗枝大叶懈怠马虎。为了保证我们的学习时间,无论家里有多忙,哪怕是“三夏”“三秋”时节,母亲宁肯一个人累得满身大汗气喘吁吁,也不让我们搭把手。她的口头禅是“力气是奴才,歇歇就回来”“没有文化,啥也不啥”。
冬天夜长昼短,为了保证我们能按时上学,连2分钱一包煮黑(上个世纪中期常用的一种粉末状染料)都不舍得买的母亲,竟然花3元钱买了一只能够定时打铃的马蹄表。因为有了这样一位母亲,我们姐弟几个的学习成绩始终在各自的年级数一数二、名列前茅。时至今日,原焦作五中的老教师们还记得上世纪60年代我姐姐和我二哥的名字,以及70年代我和弟弟的名字。
母亲心里装着一个“大家”:母亲年轻时身体不太好,经常吃药,她就留意那些药物的用途,尤其是一些农村的偏方,她都牢记在心。后来,村子里有谁拉肚了、头疼脑热感冒发烧了等,母亲或是扎针、或是拔火罐、或是用一些中草药,使患者很快消除病痛。心灵手巧的母亲,时常帮助村里一些妇女裁剪衣服、做鞋样。我小时候经常见到母亲无论自己有多忙,只要有人来请教,都是有求必应,放下自己手头的活儿,手把手地教,直到人家满意而去。
上世纪60年代到70年代末期,农村的各家各户全凭劳动力挣工分吃饭,以生产队为单位年终算账,根据各家各户工分多少发给相应的钱和粮食。尽管我家的生活状况还不怎么样,可母亲宁愿自己家里苦些,毅然决然地先后送我大哥和二哥到部队去当兵。上世纪70年代初,我高中毕业后回老家当了民办教师。在村里人看来,这是一份挺不错的工作,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太阳晒不着,而且还拿全额工分。这年冬天,武汉军区来我们村里招收空降兵,母亲鼓励我去应征,体检、政审全部合格,最后因为受名额限制,才使我错过了投笔从戎的机会。两年后,我弟弟一到入伍年龄也当兵去了。村里有人对此不理解,劝我母亲说:“这当兵入伍、保家卫国又不是你一家的事,你把孩子们都送走了,谁给你挣工分,谁给你干家务?”母亲说:“大道理我不会讲,我就知道,要不是共产党让我们翻了身,我这几个孩子要么饿死病死,要么被国民党抓了壮丁死活都难说。如今我把他们送到自己的部队,村里敲锣打鼓来给我家挂光荣匾,每年还有政府发给的补助,这是多好的事啊。再说了,假如大家都不去当兵,咱这好日子咋能长久?”母亲不仅送3个儿子当兵,又送3个孙子到了部队。
母亲在乡下老家生活了将近一个世纪,几千口人的大村庄,形形色色的人应有尽有。母亲始终以她那宽厚平静的心对待各种人和事,没有与任何人闹过意见,邻里关系十分和睦。我们姊妹几个长大后,经过努力陆续都参加了工作,有时回老家看望母亲,母亲总是嘱咐我们说:“自古忠孝不能两全,你们都是公家的人,要以公家的事为重,好好上班,好好工作。你们的工作干好了,我就高兴,就是对我最大的孝顺。”有母亲的支持和鼓励,我们的工作更加勤奋,更加努力,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做出了一定的成绩。
转眼就是母亲98岁的生日了。写着写着就不由得泪如雨下。这个时候,语言已无法表达我对母亲的敬爱之情。我只有在内心深情地呼唤,祝愿亲爱的母亲健康长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