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如一棵干枯的树,静静地伫立在站牌下。他的面前是偌大的城市广场,来来去去游走着不同的人群。车水马龙的喧嚣,鼓噪着他的听觉,热闹和繁华让他略显紧张。
一辆辆车子驶进来,每一次他都踮着脚尖,伸长脖子去望;一辆辆车子开过去,每一次他都望着它走远,独自摇摇头。风神经质地撩起他的衣衫,吹乱他的头发。身边一拨拨的人上车、下车,都是一张张陌生的面孔。
车还在拐角处喘着粗气,他像被电击一般麻利地抓起地上的行李,腾出一只手很郑重地摸了摸衣服上下的口袋,像运动员一样期待着号令。他望了好几次,每一眼都是凝聚,那个数字在他眸子里穿梭,似乎每靠近一段距离,他的怀抱都要敞开一些去迎接。
车没有在他预想的地点停下,而是调皮地向前滑行了一段。他有些生气,小声地嘟囔着,肩背手提着行李往前冲,两眼死死地盯紧车子。路过车辆中段,打开的门让他犹豫片刻,继续往前门跑。他更加生气,明明自己先看到车来,却最后一个挤上车,还差点上不去。要知道,红灯停绿灯行,前门上后门下,自己背诵了好多遍呢,我做到了,可是车欺负人。
启动的车子像醉汉般摇摇晃晃地向前行,他赶紧伸出粗糙的手抓紧栏杆,两条腿移动着夹紧行李,举起昨夜就备好的钞票,朝投币箱塞进,使劲拍打了几下,歪着脑袋看半天。司机在提醒注意安全,上车的乘客往后走。他听话地一步步向后挪,突然间又折回身去取了一张小票,偷偷地笑了一下,还差点笑出声。
有年轻人给他打招呼,说大爷你坐吧,他愣了一下,认真地环顾四周。最后,才满脸笑容地蹒跚着走过去,受宠若惊地慢慢坐下来,兴奋地迎着年轻人说,娃子你认识我,这感情是好啊。引得全车人哈哈大笑,他的脸红到了脖子根。一切恢复平静,车厢里的人慵懒地眯缝着眼,只有音响里的歌声在回荡。
他前前后后地望望,左左右右地看看,将塞在座位下的行李拉出又挤进,把怀里的布包打开又合上。最后,他取出一个袋子,“牛肉干”的字样出现在眼前,他翻转了好几次,始终没有取出。车在城市的道路里穿梭,拐过一道弯又驶向另一个路口。他静静地坐着,慢慢地望向窗外,喜怒哀乐在他沟壑般的脸上上演。
堵车啦,车紧急地停下来。车厢里的人,发出了埋怨声。他好奇地望向车外,又自顾自地打开怀里的包,取出一袋袋糖果食品,参观博览会一样地瞅瞅。车重新启动,他迅速又将东西放进去,麻利地拉上拉链。
儿子本打算中午请假去车站送他,因单位临时通知要出差,儿子只得遗憾地跟他说让他一个人去车站。出家门的时候,儿子往他的衣袋里塞了些钱,还再三叮嘱他到小区门口搭车,10元钱就到客运站啦。他看着儿子笑了笑,没回答。
他几经周折,到达老家后,美美地吃了顿捞面条,一边吃一边眉飞色舞地给孩子的娘讲自己的坐车记。庭院里的鸡鸭在扑扇着翅膀叫唤,圈里的猪羊不停地哼哼咩咩。偌大的家,在他的身边如一辆城市里的车,面汤在晃,似乎里面盛着的都是车厢中的人。
想一想,儿子第一次坐车去县城,是他带着去高中报到。他领着儿子坐上大篷车,为几元钱和司机讲价,让儿子很不舒服。返回时,在校园门口等公交车去车站,他抽空去买了一包烟、4个馒头,他大口大口地咬着,还时不时地抽阵烟,儿子始终低着头不语。
当年,50岁不到的他,已经老了。现在,60多岁的他更老。他说,自己小学毕业,认识的数字和汉字还没有念幼儿园的孙子认识的多。这一次,他在离家千里之外的城市,单枪匹马地坐车回老家,应该是不折不扣的突破和冒险吧。
他想对儿子说。他和更多的乡下男人,如老家田野的庄稼一样,骄傲地抬着头,快乐地走过四季。面对城市,他隐藏着个性和欲望,始终渴望着温暖和认同。也许,城市对于他来说始终没有诱惑和留恋,养家糊口的挣扎和期待才是最初的出发点。现在,儿子和孙子成了他对城市全部的思念和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