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朋友来访，一起聊文学谈写作。简陋的办公室里，我将杯中水为其续满，他把一支烟夹在指间。两个人就这样颇有兴致地谈古论今，滔滔不绝地说东道西。

  窗外的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调皮地钻进房间，挂满整面窗户。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外面的影影绰绰，瞬间停下了谈论的话题。也许是狭小空间里烟雾呛人，抑或是白开水无味的平淡，我们一起走向阳台，轻轻地推开窗户。他说，阳光真好。我笑，就这一点免费的自然馈赠。他问，上班怎么样。我说，做自己喜欢的事情还好。

  单位处在城市中心的商业街，办公室的阳台外面便一天到晚充斥着喧嚣。来这里快6年了，也早已习惯了这种人为的热闹和繁华。好在，阳台外面的那棵槐树，像水墨的画廊一样，隔断了我和商业街的尴尬对望。更令我惊喜的是它比初见时粗壮了许多，每年从春到秋，我都在她的注视和婆娑里幸福地度过。我想，见证一棵树的成长，其实比陪伴一个人的成熟，更给人期待和憧憬。因为自然能够催生更多的力量。

  单位离家不远，我便常常步行上下班，一路置身于车水马龙，感受着城市的变化。有时候沿着繁华的道路，跟随汽车的尾气和莫名其妙的拥堵，回想少年时在乡村小道上追赶吉普车的情景，偷偷地大声傻笑。有时候，冒险般寻找拐弯抹角的小道，步入铁路的轨道或走向平房屋的身边，漫忆多年前飘在他乡时的酸楚和绝望，悄悄地黯然神伤。更多时候漫无目的地行走，观察一个异乡人的惊慌和笨拙，鄙视一个土著人的趾高气扬，默默自言自语。

  这样的生活，我在稀里糊涂中度过。有人说，事业和爱情，生活和家庭，都要像打仗一样进行好好的规划。恰巧我是一个随性的人，打小我对外界就与世无争，我从骨子里相信宿命，更坚信因果得失的哲理。做自己喜欢的事，对话合得来的人，任由狂风大作，依然风平浪静。拿一件物品，说一大堆话，想去换取别人的信任和好感，我一直认为都是徒劳，人的江湖，眺望一颗心远比对话一张脸费解，何况脸的阴晴圆缺早已琢磨不透。

  一直以来，自认为自己是吃过苦头的人。哪怕父亲笑话我，说你小子步行几百里拉过煤吗？说你混球甩着膀子脱坯烧过窑吗？说你青瓜逃过荒忍受过饥饿的年馑吗？我说，真没有，但我童年时的无忧无虑被掠夺过，可我少年时的蠢蠢欲动被遗忘过，当我青春时的意气风发被负重过，我的生活总是在和动荡和无厘头对话。父亲苦笑，蜜罐里长大的孩子不知晓艰辛两字咋写。我无语，成长的试验品总让人难以心平气和。

  很小便离开家，到镇子上的学校念书，和一大帮“黑泥鳅”挤在四处透风的破礼堂，半夜的沉睡中被抓贼的叫声惊醒，燥热无比的疥疮折磨得身心疲惫，却慢慢地不再想家，因为家中常常没有母亲的身影。稍大一些进了县城，为所谓的人生理想奋斗，一张张如赌徒般红眼的面孔，一阵阵歇斯底里的背诵声，深夜里惊恐的失火场面，球场上发泄的荷尔蒙，都在一张录取通知书面前，宣判了身边人的命运，从此天各一方。

  终于熬到了大学，换了城市和生活方式。方才知道，应该为自己活着，活出自己的精彩，酿出别样的味道。为了找回自信，为了证明自己，更为了好好地活下去，我撕开了男人的尊严和所谓的虚伪，参加勤工助学到宿舍楼去拖楼梯，利用课余时间到校门口摆地摊，在假期里去端盘子和当家教，还跟着一帮外乡人干过建筑活。我通过这些和社会对话，我在艰辛里寻找到前进的道路。不曾忘记，立在寒风中落魄的模样，难以忘怀，举目无亲时无助的泪光。

  工作后，面对形形色色的人，忍辱负重地做好自己，畏畏缩缩着养家糊口。第一次坐上轿车，第一次出去旅游，第一次吃上大餐，第一次拿到奖金，这无数的第一次都是职场带给我的。当然，过山车般的职场经历里，隐藏着更多的上当受骗，充斥着更多的尔虞我诈，弥漫着更多的自欺欺人，注释着更多的悲欢离合。好在风雨过后，阳光依旧，我遇见到知心的人，共同经营起了一个家，也拥有了属于自己的事业和房子。

  一阵风吹来，片片叶子摇摇晃晃地洒落在阳台的水泥地上。朋友弯腰去捡，我却不知趣地去阻止。我笑着说，一片树叶就像一个人，它在什么时候发芽，它最后飘落到何处，这是属于它自己的命运，也是无法选择的道路，我们无法给予它更多的阳光和雨露，但可以让其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自由地行走。

  朋友迷茫地望着我，似在笑话我的莫名其妙。我却转过身去，两行泪不争气地滑落。是的，树叶和人类，都是一个生命体，都有独特的脉络，只是有没有人懂得，只是要不要感受。这好比我们的生活，好还是不好，只有你自己知道，只有你自己评说。

  □朱自力